曲终人散(1 / 2)
月亮将皎洁的脸庞掩藏在云雾里,露出一双无奈而悲悯的眼睛,像是逃避着残酷的现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疑是《诗经》里最悲哀的词句,悲哀到分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骗自己。原来所谓的割舍,就是将与你生命紧密相连的一部分,如同壮士断腕般活活地剥离。因缘遇到马尔科,她以为如戏人生最凄绝的片段能够宣告谢幕,没想到苦难不过刚起航。
视线所及唯有黯淡的天与云,还有那厚雪坚硬如冰的接到,迷茫的黑暗一直延伸到世间的终点,将矛盾的身影吞噬得一干二净。迎面的刺骨寒风吹得人遍体通透,夜晚却像座荒凉的坟茔。他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没有方向,沿着晦涩的长街像游离的孤魂漫无目的行走。眼前是无尽的永夜,无望的生涯,无止的道路。
马尔科像铩羽而归的落败者回到莫比迪克号的船舱,形同痴傻坐在沙发上,不笑,不动,不语,犹如深埋在海底的鱼。有同伴跟他搭话,他却充耳不闻。他对别人说话,对方也不明所云。
魂不守舍摸黑到酒窖找出钟爱的美酒,一杯又一杯地灌着,想借助酒精麻毙自己的神经。可今夜的酒是苦的,像烧红的铁刃火辣辣地刺进胃里,生生地割着喉管。脏腑幻化成毒蛇纠缠蜿蜒,绞痛得厉害。心也是苦的,是疼的,被谁活脱脱戳成了筛子,支离破碎,满目疮痍。簌簌地抖落猩红的碎肉,鲜血淋漓。
虽然是不打不相识的孽缘,但他早就分不清把曾为仇敌的塔莎强制留在身边,究竟是想维护新世界的和平,还是源自男性根深蒂固的私心想将她占为己有,或者是嫉妒她与多弗朗明哥推脱不掉的婚约。明知是宛如定时炸彈的存在,还要让她形影不离常伴自己身侧。
不从问题的根本入手,任何途径都是旁门左道。携带满腹的疑惑举步维艰走进自己的寝室,倒身栽进被窝的慰藉。就像日久生情的精髓——遗忘和喜欢都需要时间,就像一件旧衣裳,年代久远了,颜色会退却,款式会过时。可是依旧有你身材的轮廓,有你的体温,有你心酸的眼泪和辛勤的汗水。纵然不穿了,也不舍丢弃它。衣服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醉意彻底侵袭脑海前,马尔科百感交集地呢喃自语:“塔莎,到底是生离苦,还是死别痛?或许都差不多,都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待他沉酣的须臾,厚重的房门推开一道缝隙。他深谙,撕破脸皮的时刻即将驾临。直觉警醒他,潜伏的刺客正彷徨理智和狂暴的交界线,千里江提,一触即爆发。已准备排山倒海,玉石俱焚。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无论对方做出何其荒唐的举动,他都决定像海纳百川般坦然接受。当初执意要插足她的生活,改变她的处境,培养她的善根,独断专行的自己何曾询问过塔莎的想法。
逐渐靠近目标的塔莎流连忘返端详着床边酣睡的人:鼻梁挺直,弯眉俊俏,唇形菲薄,酒窝盈着暖意的神情。他在熟睡时是可爱的瞬间,恢复到人性初始的甜美和脆弱,令观者牵肠挂肚。悲伤,来自远古时期的地壳洪荒,来自人类未成细胞前的混沌空间,来自懵懂迷离的情慾边缘,亦来自沉如墨海的寂寥子夜。
“马尔科。”她沙哑地唤出男人的名字,焉知藏着几度忧愁岁月的呼唤。
“尽管认识的时光短暂,而我就如被你捧在手心的小鸟。你喜欢抚慰我的羽毛,又习惯忽略我的感受。旁人总说我们相处和谐,皆赞为乱世红尘中的佳话。以前我像机器执行着索然无味的任务,是你带我远离它的桎梏,是你让我单调的生活变得五彩斑斓。拜你所赐我寻回了真实的自我,懂得了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日渐幻想着这就是我的余生该有多好。可再长的旅途也有走完的时候,再美的故事也有落幕的时候,凡事都要有个结果。”
她不挑明还好,一挑明他就如同被人触到了伤疤,如同躺针毡。悲从中漫,伤从里延。
“感谢你愿意不计前嫌相信我,在毫无睡意的凌晨,聆听我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陪我遗忘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借着星光描摹他强壮健硕的胴体,象征海贼荣耀的刺青图案纵横胸前,如同一枚傲人的勋章。手腕灵活翻转,泛着犀光的青刃乍现掌间,抵及至他的颈动脉,紧锁的眉睫蓦然舒展,“你错了,我的敌人并不是家族,我的敌人只有我自己。”
他听见自己内心的某处角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塌陷着。萎靡的凄声似飘似渺,若有若无的传过来,仿佛是哀鸣的绝响。
“你将我保护得细致入微,将我置在你的身旁寸步不离,你说舍不得我卷进你们和海军的战争。”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使即将汹涌而出的哭声化作一根坚硬的骨刺,哽在喉咙里。“我知道,你不过是虚假扮演着在乎我的模样,不让我抛头露面给我的未婚夫找到,不让我逃离你的视线被我的族人掳走。你站在你的出发点运筹帷幄,唯恐继承家主的我与堂吉诃德家族联手。对时代,抑或对你们造成难以挽回的威胁,才编出各种借口方便我心甘情愿留在你的监视下,我分明都知道……”
“堂吉诃德,白胡子海贼团,包括我的家族都把我当座工具,随你们的意愿肆意差遣。然而,我还执迷不悟期盼着你会和他们不同。”她的语气清冷寡薄,掺着嗡嗡的回音,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父亲严词命令我去德雷斯罗萨换回长老们,我会尽职尽责救出那群为名利而活的躯壳,当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甚至猜到Joker会如何折磨我,他本来就是阴晴不定的男人,可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作恶多端的我也迎来了自己的因果报应,不是吗?”
置若罔闻的马尔科几乎想起身按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不是的。的确,他有自己的立场,也有自己的初衷。可他绝对没想过限制她的自由,没想过折断她的羽翼,更没想过利用她家族继承者的身份写文章。奈何他心如明镜,若轻举妄动会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
除却忍,没有别的办法,忍字就是心上的一把刀。
“我非常感激你帮我做出果断的选择,拥抱取暖到天明的浪漫情景终究不适合我们。就像彼岸升起的一朵烟花,无法触摸,也无法到永恒。”闻言,他察觉到自己的脖间抵上了不明的硬物,心脏仿若被很细的丝线紧张地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