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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塘里是吴地西南的大村落。
有八十户人家,沿三条农庄线排开。四周山峦秀丽,湖泊浩渺,如同一幅横展的画卷。
在这幅画卷的北端,盘踞着一座不亚于城中大户的园子。里面庭院俨然,花树葱茏,深锁着一园的锦绣。
此处便是常家的乡居雅院了。
玉娇小姐坐在“藕香亭”中吃着葡萄赏景。旁边四个丫鬟汗流浃背地摇着团扇,给她送去习习的凉风。排场丝毫不亚于京城官家的正宗千金。
常衮含笑瞄着她,奴里奴气地道:“玉娇妹妹的风度越来越好了。”
“哥哥又打趣我。”她娇懒地说,“我都难受死了。一到夏天手心脚心都发烫。”
“别不是肾阴虚,不如为兄请个大夫来?”
“那倒也不用。爹娘早就请过名医。说是胎里带来的热毒,夏日要多吃新鲜果蔬,静心怡养罢了。别的也没法子。”
她把葡萄让了让他,从丫鬟手里接过扇子,挥手让她们先退下。然后低声问,“哥哥,事情探得如何了?”
“王莲宝果然与瘸子勾搭上了。我稍微探他两句,只说在京中做过护院教习。家中有一名老仆,说话有京韵,和声细气的。”常衮献个毒计道,“妹妹,不如以害死刘二帽的罪名将二人送进大狱?”
玉娇含着葡萄,摇了摇头。“不必多此一举。”
上辈子,瘸子也是这时日出现的。成天瘸着腿在村中到处瞎晃,阴森森的。没过几日,竟七窍流血横死家中。
如今,王莲宝没名没份跟了这么个短命残废,也是她活该。再好没有了!
自甘堕落,以后谁还会拿她当人?瘸子一死,恐怕只能当暗门子了。
她要这个女人看着她和绍俊成双成对,永远活在嫉妒和痛苦中。如此,才是最妙的。
玉娇缓缓绽开一个带梦的笑,“不必了,让她去吧。”
*
莲宝顶着酷日回家时,半路恰好遇到娘。梗着脖子、颠着小脚往前冲。脸绷得很紧,像要去跟人拼命。
“娘,你哪去?”莲宝问。
根娣一拍屁股,劈头盖脸地问:“浑东西你上哪去了?阿金说你跟瘸子回家了。”
“啊,是这么回事儿。”她一脸坦然。
根娣气得手没处伸,一把撕住她嘴巴子说:“乖乖啊,你不想嫁人了是吧?人家许水花现在阴话连篇,说你本事真好,刘二帽没了又勾上个瘸子哦。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娘的脸被你丢得精光哦。”
莲宝被她揪得脖子伸出老长,叽里哇啦直求饶。“娘,松手啦。有话好好讲。”
根娣从地上捡根柴棒,狠狠抽她。“先打一顿再讲。不打你不像人了,随随便便跟男人回家。那些人笑死喽,笑得肠子要断了!”她下了狠心,龇牙咧嘴地抽女儿。
莲宝夺路往家狂奔。
村民们摇着扇子,坐在树荫、门堂里看笑话。各个替王莲宝丢人。
年纪大的婆子们嘀咕说,“这不裹脚的姑娘跑得就是快。没出门就跟野男人回家了。这东西以后嫁掉也是一门祸。”
“还嫁给啥人哦?哪家敢要这东西。”刘婆不屑地笑笑。
莲宝奔到门口,喊哥哥救命。梧生和赛珍冲出来,好说歹说把娘劝住了。根娣凶得眼珠子要暴出来,指着门堂说,“跪祖宗牌子跟前去,对你死故爹爹说还想不想做人了?”
别看娘小得像只猢狲,凶起来堪比鬣狗。横眉竖眼的,气场悍得有三丈八。
莲宝手忙脚乱地过去,求生欲很强地往祖宗跟前一跪。
娘拿烧火钳指住她,沙着嗓子咆哮:“跟你死鬼爹讲,你究竟想弄啥,要不要做人了?”
莲宝憋出个大哭腔:“爹,不是莲宝不懂事。是仙人的指示,说余大叔是天上下凡的神将,我奉命去服侍他的。”
这世道,不扯谎能通关?亏她脑子灵,眉头一皱,弥天大谎就有了。
根娣“哈”了一声,傻眼地望望儿子和儿媳。
她现在啥也不信,唯独对“仙人”深信不疑。听到这两个字,刹那间神清气爽,一肚子火气都瘪掉了。
“真的啊,囡囡?”她弓着腰,凑到女儿跟前问。
莲宝倔强地顶了个嘴:“什么玩意儿,别肉麻了!我几岁了,叫囡囡?!”她眼泪涟涟的,内心对自己的演技佩服死了。
赛珍把她搀起来,好声好气地劝,“莲子,娘也是着急啊,村上人都在讲你闲话呢。”
根娣腆着脸安慰她,肉麻话不值钱地倒,“心肝不要哭了啊。娘揍你是疼你,你是懂事孩子,难不成还记娘的仇?快说说,仙人啥个指示?”
梧生黑着脸埋怨道,“娘啊,你这脾气一辈子改不好了。莲子打小就乖,她能干啥出格事儿?你话不问清楚就上手打,哪有这种娘!”转而软了语气,柔声安慰妹妹说,“莲子也莫怪娘,她就这暴脾气。哥打小吃她棍子多少回了,对不?”
别看梧生平时不响,他人话、鬼话都讲得不错呢。
娘像个犯罪被捉了现行的瘪三,佝着腰在一旁陪笑。
莲宝被一家人围着哄,内心受用极了。嘤嘤哭了一会,才看破红尘似的开腔道:“那些人爱笑就笑吧。我反正命不好,注定叫世俗不容的。”
娘点头,急不可耐地问:“仙人是咋指示的?你跟娘说一说。”
“仙人讲话能跟你一五一十地掰?就这么吩咐了一句呗。说我余大叔是天上神将下凡,渡劫来的。但笨手笨脚的过不惯凡间日子,让我去服侍一段时间。娘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呗。仙人顶多让我哥重新瘫痪。”
根娣如同挨了一棍,“啥?!”
门堂的光线忽然暗了。
莲宝下意识朝外一看,沃特惹发克!只见槛外多了个高大身影,静静的,巍峨如山,仿佛真的天神来了。
莲宝“惊喜”得脸变了形:“余叔,你咋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