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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走进堂屋,垂着脑袋恭敬地说:“既有王姑娘做饭,老奴让人重新煎药。”
“不必再煎。我这死瘸子早点死了清净。”他的恶气还没消尽,要作到尽兴为止。
沈安连忙表示诚惶诚恐,沉痛地说:“主子,那药虽然效果勉强,不吃总不行。”
余天胤阴阳怪气地说,“吃又怎样?不过就是饮鸩止渴。该发作时照样发作。哪次不是锥心刺骨。我再活半个月就死了。半个月后你准时来收尸。”
凡是把死挂嘴上的人大多是不想死的。
他内心盼的是半个月后柳暗花明、获得新生。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把生命最后的希望都压那家伙身上了。
“……主子啊。”沈伯再劝。
余天胤阴恻恻瞥着仆人,嫌烦地说:“别装得很痛苦。知道你们没人是真心的。各个是口蜜腹剑的奸佞。”
沈伯:“……”他明明是忠臣好么?方才的姑娘才是奸佞的派头。
厨房里,莲宝忙得热火朝天。
余家的灶头是青石砌的。干净,板硬,比她家的泥巴灶更能满足家务控的需求。她的水平都发挥出来了,麻溜地做了几个夏日家常小菜:葱拌豆腐,青椒塞肉,红烧茭白,丝瓜蛋汤。
作为一个把食物看得极重的人,烹饪时是倾注了灵魂的。做出的品相特别美。
她到井边把头脸收拾清爽,仪式感十足地献上了饭菜。
红黄白绿、活色鲜香的小菜铺陈开,宛如一幅圆满的田园画作。沈伯心想,这村姑手艺倒是不俗。摆盘考究,像见过世面的。
莲宝说,“余叔,你尝一尝我手艺。”
余天胤依然抻着,不肯轻易就范。两眼空寂,仿佛六根清净的老僧。
莲宝心想,这是啥破态度?好歹她是将来的救命恩人,起码给个好脸子撒!她晓得他应是想吃的,不然早掀桌了。人家是大姑娘上轿,得多请几次才肯动身。
沈老伯也在旁使劲儿。“老奴来为先生夹菜。”
莲宝抢着干,拿小碗夹了个青椒塞肉,“来,尝尝这个。青椒的冷峻配上肉丸的肥美,就像英雄配美人一样,神仙眷侣哦。咬上一口,香味就直冲天灵盖去。”
“你不吃我可吃了哦。”她哄宝宝似的说。
稍微等了一下,果断往自己嘴里一送。不吃拉倒,她吃!
余天胤:“……”
沈老伯目瞪口呆,看她眯眼发出一声享受的“哞”,美滋滋地嚼了起来。
“嗯,味道好棒啊。”她又夹了一个,再假模假样地劝他,“吃不吃?不吃可都便宜我了哦?啊——”她迅雷不及掩耳吞了进去。
等她无耻地吃到第三个时,余天胤眼疾手快把那盘“青椒塞肉”夺到了跟前。
“你的脸厚也该有个限度。”他阴森地说。
莲宝得意地笑,“大叔,你不吃就别浪费了。”
他冷哼一声,夹起了那只卖相粗野的“青椒塞肉”。面无表情地咀嚼,一脸麻木地吞咽。两眼空空的。
莲宝问:“咋样?”
“不咋样。哼,英雄配美人,果然油腻难吃。”他犟嘴道。油腻归油腻,又连吃了两个。
明明说不想进食的,后来却渐入佳境,不用人哄也主动夹菜了。
他平日厌食得厉害,不饿得快死绝不动筷子。今日活命有了希望,龙心大悦,吃了足有平时十倍的量,沈伯都看得傻了。
莲宝志得意满地笑。眼里意思非常明白:这下满意了吧?毛撸顺没?
余天胤哼了一声。这冷笑里没啥戾气。莲宝晓得危机彻底过去了。她瞪鼻子上脸,笑眯眯往桌边一坐,也拿起了碗筷开吃。
——自己做的饭总不好让别人独享吧?
沈老伯又是一惊。余天胤微妙地顿了一下,没说什么。人家毕竟号称仙子下凡嘛,同桌吃饭也没什么。随她!
莲宝转头瞧瞧,假客气道,“沈伯,你不吃吗?”
“姑娘,老奴吃过了。”沈伯毕恭毕敬地说。
他不吃更好,就少一人抢食了。
莲宝只管自己吃。乡下姑娘就是泼,吃相虎头虎脑的,一点不知忸怩。简直“英气”逼人。
余天胤嫌弃地说:“慢些,有谁跟你抢不成?”吃起来跟头小狼似的。
饭后,她又锦上添花泡了壶凉茶。他耷着眼皮品茶时,她就在一旁摇扇。主要是给自己扇,顺便带他一点风。
室内一片和谐的沉默。树间蝉声躁乱不宁,越发衬得家中静好。
莲宝假装随意地问,“不晓得常大人还来不来了?”
余天胤瞄着她。没出息。吓死你这滑头了吧?活该!
河滩下传来桨橹拍水的声音。少顷,有足音拾阶而上。
——常衮大人携带村保和两名捕快现身了。
莲宝定睛一看,烈日下的四人好似快熟了。脸晒成了狼狈的颜色。前胸各自有个巨大的汗斑。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实在是鞠躬尽瘁,难为他们了。
常衮到了门口,径直迈了进来。笑面虎模样地说:“余先生有礼。常某打扰了。”
“草民不敢,大人请坐。”余天胤淡淡客气一句。
嘴上自称是“草民”,摆的却是贵人架子。既不起身迎接,脸也臭得无可救药。这态度让四人觉得受了点辱,互相瞅瞅,表情不太好看。
莲宝转了转眼珠子,有点服气了。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余大叔在沦落乡间之前是个混世大佬。所以,家里蓄养着凶残的老奴,还敢对官府甩臭脸子。
对她这种弱者摆臭脸不算本事,对大人物都敢臭脸才算真好汉呢。
如此一想,她把扇子摇得更温柔、更有节奏了。他向她淡淡瞥来一眼。
沈老伯给客人们上了凉茶,又献上蒲扇给他们自个儿摇。
双方先是唏嘘一番天气。哪个村热死几个人,瘟了几口猪,你来我往铺设一下气氛,才启动了刘二帽的话题。
常衮啜口凉茶,以请教的口吻说:“午前,余先生说目击了案件经过?”
“没错。”余天胤又看她一眼。决定性的时刻来了。莲宝回以萌猫般的目光,好像他是她的全世界。哼,论起装可爱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了,他心里说。
常衮出声问:“不知先生可否详尽告知?”
“当然。”余天胤徐徐道来:“那日,草民泛舟湖上,恰好看到刘二帽与几名男子争斗。似是分赃不均,引发了争执。几人内讧厮杀。其中一人以淬毒的短刀伤了刘二帽。草民为免遭受池鱼之殃,即刻远离了那处苇荡子。后来的事就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