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三章（2 / 2）
晕黄的油灯下，他和她如泣如诉的回忆起了一段奇异的故事：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
皓月当空，月明星稀。雅布赖山似一把利剑，刺入暗蓝色的天穹。
天地间失去往日的喧闹，一片寂静。柳丝婆娑，芦影朦胧，静谧的潴野湖一望无际，微波不兴，平滑如镜，不时闪动着点点星光。
湛蓝的湖水映出一个影子，长发拂面，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
突然，荡起层层涟漪，月光之中，一只血红的甲虫缓缓飘出水面。不远处，好似有一把巨斧，泛着青光劈开湖水，闪电般的向那只甲虫扑去。就在这时，从岸边飞出一丝银光，疾若迅雷，一瞬间卷住那只甲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湖面上，只有一颗硕大的铁青色鱼头呲着獠牙，凶狠的目光停留了片刻，随即“噗嗵”一声沉入湖底。
“呜呃——”湖岸上，响起一声长啸，在沉寂的夜空里显得无比清厉。
“嘎嘎——”几声野鸭子的鸣叫戛然而起。远处，几个佝偻的人影跌撞而来。
岸上的人微“噫”一声，疾步迎去。
“道爸爸，道爸爸——”一个清亮的声音由远而近。
明月中，只见一个高瘦的少年，一手拉着一个身穿破旧蓝花布褂的姑娘，气喘如牛。
一个姑娘头发斑白、全身缩成一团，奄奄一息。另一个姑娘眉骨突兀，眼窝深陷，小眼如豆，塌鼻大嘴，满脸雀斑，奇丑无比。
岸上那人乍一见也是吓了一跳，心想这世间怎么还有如此丑陋的女子，正暗忖着，听见那奇丑姑娘开始说话：“我叫金儿，今年十六岁，我妹妹银儿去年腊月里得这怪病，至今不到一年，病情越来越重，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就像被冰封住，缩成一团，曾去医院看过，都说这病不能治，让准备后事。没有办法，四处流浪，指望遇到神医。金儿跪求大爷，或有一线生机，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岸上那人又是一惊，那叫金儿的姑娘虽然言辞不俗，但声音嘶哑好似蛙叫，听得人耳膜刺痛。
“道爸爸，我听集上摆摊卖狗皮膏药的白头发爷爷说，这病好像叫作‘冰人’，除非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根本无法可治。”那少年紧紧攥着金儿的手说。
金儿闻言，无声的泪珠顿时滴落到少年手上，竟然像血一样。
“泣血症！”那被少年叫作道爸爸的人脱口叫道。
“咦，道爸爸，您认得这病？”少年惊奇的问。
道爸爸叹道：“这也是古之绝症。可惜人世间的医生医术再高，也难治此症啊。”
“那您——能治？”少年紧张地问道。
“唉——天意呀！”道爸不答，只是仰头长叹。
金儿姑娘听了这句话，嘴角隐隐一裂，竟然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突然爬到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明月西斜，吹起一股凉风。道爸爸恨恨咬了一下嘴唇，说：“进庙！”
月色下，两扇绛红色的大门隆隆开启，大殿中，亮起一片灯光。道爸爸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捧在手里，只见一只血红的甲虫栩栩如生，足有核桃大小，背上生着七个黑点，两根触须似在微微颤动。
“呀！这个七星瓢虫怎么这么大？”少年吃惊地问。
“这不是七星瓢虫。”
“那是什么？”
“七星果。”
“七星果？”金儿姑娘深陷的双眸中流下几滴淡红色的眼泪，“大爷，我妹妹——若治好我妹妹，我愿意嫁给你。”
道爸爸苦笑一声，默默地取出一把剪刀，向蜷缩在地上的银儿走过去。金儿惊恐的注视着，只见道爸爸径直走到银儿身旁， “咔嚓”剪下来一绺头发，然后将头发摆在瓷碗内，拿起火柴点燃，那绺头发转瞬间烧成了灰烬，接着，将那枚七星果用力在地上摔破。
蓦地，一条青色的小虫从七星果里爬出来，道爸爸小心翼翼托在掌心，但见那青虫肉嘟嘟的，睁着两只青绿色的小眼睛，在手心里蠕动着。道爸爸将它放入碗中，那青虫见到发灰竟然张开大口吞吃起来……
片刻，青虫的肚子鼓了起来，皮肤也更青了，最后大概是吃饱了，便合上了嘴巴，闭起眼睛睡觉去了。
道爸抓起青虫，一只手捏开银儿的嘴巴，将那青虫塞进她的口中。
银儿的喉咙蠕动了几下，吞下了青虫。
金儿和少年看得发呆，金儿跪在银儿旁边，不时用手抚摸着她的脸。
不一会儿，银儿的头、脸、手和身上，冒出一丝丝白雾，雾气越来越浓，最后在皮肤和衣服上结了一层白霜。
白霜很快融散，银儿团缩着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睁开眼睛，竟然慢慢坐了起来，扑进金儿怀中。
金儿热泪盈眶，转过身来，对着道爸爸倒头便拜，口里不停地叫着：“恩公，金儿说到做到，恩公治好了我妹妹的病，金儿当以身相报。”
这时，道爸爸才长舒了一口气。桔黄的灯光中，他分开拂面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一个道髻，然后，长袖一甩，双手相合：“无量天尊，善哉善哉！贫道乃世外之人，区区之劳，乃替天行道！”
金儿闻言，又流出两行红色的眼泪，只是长跪不起：“恩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公大恩大德，万死莫报，金儿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呀！”
“唉，金儿姑娘，贫道不足以谢，要谢，也须谢这个，这个小哥——”
金儿一听，立即爬到少年脚前。
那少年望着金儿丑怪的面容，不停地嗫嚅道：“不，不——”
金儿满面通红，脸上顿时凸起无数黄豆大的紫色肉疣，一串串眼泪滴到地上，竟染红了一片泥土。
大殿里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只听道爸长叹数声：“唉，可惜，可惜！”
少年怔怔地瞅着道爸：“就是！可惜，可惜！”
银儿不知什么时候颤栗着站了起来，走过去轻轻捏着少年的手，音如银铃一般说：“哥哥，姐姐原来，不是这样的，姐姐以前比七仙女还要好看呢！说话的声音比我还要好听。等姐姐的病治好了，你一定会要她的——”
金儿深陷的眼窝里闪出一丝亮光。
“恩公大爷，神仙爷爷，您救了我的命，您就好人做到底，善哉善哉，神仙一把抓，把姐姐的病也抓掉吧！”说着，银儿蹦到道爸爸跟前，银珠落盘似的叫道，“姐姐和我都嫁给您，要不然，姐姐嫁您，哥哥娶我，若是您嫌自己岁数大，我就和姐姐干脆都嫁给哥哥，姐姐做大的，妹妹做小的……”
道爸爸忍不住扑哧一笑。
金儿大喝道：“银儿，住口！”破锣似的声音震得人耳内嗡嗡作响。
“不妨不妨，只是可惜——”道爸爸微笑道。
“嘿！你这个神仙爷爷，怎么不会说话，老是可惜可惜的，可惜什么呀？”
“唉，贫道只是可惜，叫那条鱼给跑了。”
“噢，我还以为您丢了三千两金子呢！原来是条破鱼烂虾，简单，天亮我给您去捞上十筐八筐。恩公爷爷，银儿求您，赶紧把我姐姐治好吧。银儿现在就去抓鱼捞虾，明天上午您就敲锣打鼓坐花轿娶我姐姐，天不黑就进洞房，好不好呀！”
“呸！好不害羞，这丫头口无遮拦，赶快住口！”金儿羞忿交加，气得索索发抖，面孔愈发丑陋。
“童言无忌，却是真情！金儿不足为意。”道爸爸朗声笑道。
银儿咯咯连笑：“我说神仙恩公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姐是七仙女下凡，救她一命，胜造一万个七级浮屠呢！哎，好啦，银儿不捣蛋啦，神仙恩公，您快给姐姐治病吧！”
金儿只是默默地望着道爸，深陷的眼窝里充满无尽希望。
道爸爸却还是连声长叹。
银儿急了，双手在身上乱摸，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摸出来，口中连叫：“钱、钱、钱……”
那少年紧张地只是搓手。突然拿起剪刀，在自己蓬乱的头上嚓嚓几下，剪下一大把头发，放在碗里，点火就烧。
“唉！罢了罢了，天意如此，贫道就再等十二年吧。”
“啥？十二年，神仙爷爷，您是说要等十二年，那姐姐还不早死僵僵了。剩下银儿一个人，可咋办呀——”银儿揉着眼睛，呜呜大哭起来。
“丫头休闹！”道爸爸厉喝一声，“贫道平生最忌啼哭！人生在世，当笑傲于天地之间。贫道在此苦候两轮，复何悔哉！丫头听清，天意不可违。七星果已为你治愈冰人之症，金儿的泣血之症非得铁背鱼不可。如今七星果已失，再捕那铁背鱼可谓难如登天，需是机缘巧合，方可获得。不过，贫道主意已定……”
“十二年后，道爸爸真的在潴野湖里捞到了铁背鱼。”金儿喘了一阵，接着说，“我迷迷糊糊躺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人叫金儿，金儿，金儿，我才醒过来。那时候，道爸爸的胡子还是黑的。后来一天，道爷爷算了一卦，就对我说，丫头，你把心死了吧！可我，怎么能把心死掉呀？我又等了六年，直到你把历思送来，我才，我才嫁了人。后来，我的男人也死了。我生了一个女子，叫玉锁儿。”
“那银儿呢，她怎么样了？”
“银儿，她没能等到铁背鱼。道爸爸说，她必须再喝一碗铁背鱼的鱼鳞汤才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