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慕子韫眉眼弯弯,说那娃娃真是好福气。之后便盯着那雨帘发呆,大爷看他似乎在想事情也不打扰,专心煮起了馄饨。
“好嘞,公子您的馄饨好了。”大爷将馄饨放在桌上,“我给您放了点姜丝,去去寒气,要是不喜欢挑出来便是。”
这次大爷因为放馄饨碗,在慕子韫面前停顿了许久。借着木桌上的烛光,他发现大爷气色略有些不对,思及他家里还有个娃娃,慕子韫出声说道:“大爷,我看你气色不对,也算答谢你给我避雨,我给你看看可好?”
“公子原来还是个大夫呀,我刚刚就想说公子看着面善。”大爷踌躇了一会儿,看着慕子韫柔水似的眼眸终于擦了擦手,坐到了他的一侧。
“公子啊,不瞒您说,我将我家娃娃送去私塾那一天回家就咳血了,后来断断续续的咳了好几次。我以前呆的村子里,约莫是60多年前吧。那会儿才刚刚过了大年夜,村子里大半的人突然就咳血。村里的大夫也不知是什么病,后来来了个赤脚医生说这是痨病,治不好的。村里人也陆陆续续去世了大半,我爹娘当时就是少数健康的,当时赶忙带着我从村里搬了出来,辗转着到了青城。起初我们住在城外的茅草房里,后来靠着我娘的馄饨和我爹的点心赚够了几个钱就搬进了城里。”
“我爹娘是出了意外去世的,我也都快过了大半辈子了,这都快忘了这茬儿了,怎想到就突然——哎,我还没有个亲戚,可怜我那娃娃,不知道能托付给谁。”
慕子韫闻言也惊诧了一下,随即便给大爷细细把起了脉。这脉象确实同常人的脉象不同,但慕子韫却觉得甚是熟悉,只是思索了许久都想不起来是同什么熟悉,而且这脉象怎么都不像是得了痨病。随后他又问了大爷一些问题,发现果真只有咳血这一症状同痨病相似。
慕子韫坐在那儿蹙眉思索着,这时大爷又说道:“我记得,我的叔父也是这么去世的。他去世之前,那眼睛,鼻子,耳朵,全都失灵了。”听到这个,慕子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就连表情也变得狰狞。
“你说的这个可是真的?村里去世的人可都是这样子的症状?”
似乎是被慕子韫的表情吓了一跳,大爷顿了顿才说道:“对,就是这个样子,我本来以为就叔父一个,后来我娘同我说当时村子里得了病的都这样了。”
慕子韫听到这里,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呆滞地坐在那儿。满耳都是父亲沉沉闷闷地咳嗽声,他似乎又看到了父亲躺在竹椅之中,双目无神。慕衎半跪在父亲的身边,似乎在讲着下山的趣事,父亲虽是面带微笑,但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什么都听不见。
看不见,听不见,闻不着,虽然存活在这个天地间,但是却又像是游离在天地之外。而他只能站在远处的墙角,看着父亲日渐憔悴。
雨更大了,烛光也被风吹灭了。昏暗之中,似乎有什么滚落了馄饨汤中。外面炸起了一道惊雷,借着电光,慕子韫更显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眼眸中翻滚着懊悔与恨意,何人看了都会心惊。
大爷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也未问他病情如何,只是回到了炉子后轻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道雷炸在不远处,呆滞地慕子韫却突然被笼在了一道阴影之中。缓缓抬头,看到了满脸怒气的慕衎。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来。而慕衎也被他这般凄惨的样子给吓到了,连忙收了怒气走到他身边将他圈入怀中。
被雨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上,那硕大的雨滴又冰又冷如同一柄利剑刻入了体内,扎的他骨头都生生的疼了起来。隔着湿透了的衣服,慕衎感受到这个人的颤抖,怒气早就烟消云散,心头也渐渐被担心占据。
他将人搂着上了马向着折花楼奔去,紧紧地将慕子韫圈在了怀中,细细地吻了吻他的黑发,向前探了身将他与瓢泼大雨隔绝。
到了房内,将两人衣服直接扒去,捞过那个呆愣的人儿一起泡入准备好的浴桶之中。兴许是提前吩咐过,木桶容纳了两个成年男人也不觉拥挤。
而慕子韫只是在进入温暖的水中抖了一下,很快又陷入了僵硬。目光直视着前方,似乎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感官。慕衎搓了搓他的锁骨,见他还是未有反应竟直接咬了上去。这一口有些重了,锁骨上面出现了一圈牙印,甚至还渗了血。似乎是被疼痛拉了回来,慕子韫的瞳孔渐渐对焦。看着近在咫尺的慕衎,心脏又开始顿顿的痛了起来。即使被温热的水包裹着,整个人却觉得如同置于寒冬之中。
他看着眼前的慕衎,伸手抚了抚他的面颊。他想知道,这个人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时候,有多难受,有多痛苦,又有——多恨他。
他不知道当初的慕衎对他有多恨,但他知道现在他有多恨自己。即使配出了解药又能怎样,即使知道悔恨了又能怎样,父亲已经回不来了,就因为当初所谓的抱负。早该知道那座山早就被父亲研究透了,却还要逞强才惹下了这般祸事。
想着这几日慕衎的行为,他突然自嘲笑了笑,眼角似乎又沁出了的泪花。
只是他依旧开口,问道。
“慕衎。”
“你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