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巧巧2
乔巧又梦到了那个晚上。
他背着一只黑色的包，一侧的网兜里塞着一只淡绿色的塑料水杯，手里提着刚刚吃剩下的两只豆沙包，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在学校后边的曲折小巷里窜来窜去。他今天回去有点晚了，怕挨骂，所以专门绕了个近路。
学校的教学楼是前几年新修的，刷了暗红色的外皮，在夜色中老远望去就像几个排成一列的高大巨人，正沉默地俯瞰着四周的大地。后边不远处就是学校建的家属楼，大部分老师都住在那里，乔巧的爸爸在这所高中当物理教师，自然也是近水楼台，分房的时候还刻意选了离得近的一号楼，跟学校之间只差两道窄窄的小巷，平时懒得绕圈直接翻个墙头就到操场，很是方便，而现在乔巧也正是走的这条路。
这两道小巷窄而长，弯弯曲曲，中间连通着一小截，从空中俯视下来差不多就像一个极度畸形的‘H’字，晚上走不熟悉的话很容易就会迷路。乔巧背着书包轻快地穿过了第一道巷子，正要从交叉的部分往后边拐，结果刚刚转过去就跟一个人碰了个对头。
那人跑得猛，直接将乔巧撞倒在了地上，乔巧只模模糊糊看了一眼他的长相，连话都没来得及说，那人便踉跄着又迅速跑远了。
乔巧的豆沙包掉在地上被那人踩了一脚，里面的红豆馅料顿时挤了出来，跟着面皮一起糊到了塑料袋上，他低声抱怨了一句，将那被踏扁的可怜食物提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往前走。
他走了两步，然后听到了轻微的哭声。
像是正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咬着牙的抽泣。
——那是噩梦的开始。
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看到有个女生蜷缩在巷子尽头的阴影里，正在抱着腿小声地哭。他认出了她是谁。
那是他隔壁班级的甄露。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看了几眼，然后在乔巧‘你没事吧’的询问脱口而出之前就开口打断了他：
——滴滴滴滴滴滴！
.
乔巧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轻轻喘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心跳，然后皱着眉摸出手机将闹钟按掉，反手又将它塞进了枕头底下。
他已经将近半年都没有在中午十二点以前起过床了。
今天依旧是闷热的一天，他闭上眼睛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爬起来钻进了浴室。
离上次见那小孩儿那天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乔巧这次开了车，不一会儿就从兴东跑到了老城，这边没有专门停车的地方，他放慢速度找了个空停在了路边，然后下去走了一小段路。
这美发店名叫‘八度空间’，乍一听就像是某种女性卫生用品专卖店一样，但生意确实火爆，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广播里不时播放着任务分配情况，左一句“阿玲上二楼洗头”，右一句“卫老师有客人”，安排得妥妥当当，很有点正规组织的感觉。
乔巧的鼻子比较敏感，一进去正对上了一股定型喷雾散了开来，当即捂住嘴侧过身去打了个喷嚏。前台小妹极其有眼色，立刻从桌子上拿起一盒纸巾递给了他，同时不忘自己的本职：“哎帅哥你好，染吗烫？有会员卡吗，我们现在做活动，充一千送五百，两千送两千，很划算哦～”
“......”
乔巧擦完手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简短地回了两个字：“洗头。”
“哦哦......”小妹点了点头，挥手喊过来一个闲着的男生给他下达了任务：“生生你带这位客人上二楼洗......”
“能不能换个人。”
乔巧打断了她的话：“要那个粉头发的。”
“他呀......”小妹想了一下：“他好像刚刚上去给人做护理啦，可能得一个钟头才完吧。”
“......”
乔巧跟小妹对视了两眼，然后在一旁生生的尴尬目光之下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办卡。”
接着又跟了一句：“充五千。”
小妹闻言愣了一下。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摸不准眼前这帅哥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直到支付宝系统提示她钱已到账，她才赶紧反应了过来。
“哦......好好！”她急忙点头，抬手将麦拨了过来就要通知楼上换人，然而却被乔巧再次打断了。
“不必。”
乔巧摆了摆手：“我上去等就好了。”
“......那也行。”小妹想了一下，开麦喊了起来：“珍珍，珍珍！”
悦耳的女声从广播里传出来散落到了嘈杂的空气当中：
“——客人上去啦。”
.
甄珍感到有点不自在。
任谁被陌生人这样盯着看都不会太坦然，他稍微分了点心，一瓶精油从他手里滑脱下去，掉到地上立时就洒了一多半。
他暗暗骂了一声，将它捡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架好机器叮嘱女顾客先蒸一会儿，自己则跑去一角拿回来一块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洒出去的精油抹了个干净。
二楼靠窗一边有几排高出来的卡座，乔巧坐在靠近洗头床的那一组边上，看着甄珍麻利地收拾完了地板，然后定定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洗头吗？”
甄珍随手拉过来一只旋转凳撑着坐了上去，正好面对着乔巧，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人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嗯。”乔巧看着他蓬松的粉发一飘一飘，上面还别了一枚黑色的细长发卡，回应道：“中奖了吗？”
“？”
“彩票。”
“......哦！哦哦......”甄珍立时想了起来，不自觉又朝他的脚边看了一眼：“是你啊！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嘛！”
乔巧今天换了双鞋，而很不巧甄珍又有同样一双仿款。
甄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乔巧，看到他的耳垂上别着两个小圆饼状的耳钉，也不知道真假，总归假的可能性大一点。
——那牌子的耳钉不便宜，虽然很好看，但他觉得乔巧肯定也是买的假货，戴着过瘾来的。
“那你呢？”
甄珍收回了心思：“你中了吗？”
他发现乔巧长得还蛮好看，于是之前被盯着后背的不自在瞬间散了个精光，转而开始热络地搭话问东问西。
乔巧表现得并不十分热情，但也不冷淡，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样子，靠在座椅上随着甄珍的话头儿往下走，偶尔也问上几句，但也只是随口一提。
女顾客的头发蒸得差不多了，机器发出了几声提示，甄珍赶忙转身走了过去，开始了新一轮的保养和按摩。
乔巧看着他略微弯曲的背影，目光追随着他头发上的那一小枚发卡，又开始直直地盯着他看，不过这次甄珍倒是没有多么反感，他已经因为乔巧的长相而自动忽略了那点冒犯。
半个小时后女顾客终于保养完毕，起身下了楼。甄珍冲了一下洗头池，转身叫着乔巧：“哥，你来吧！我给你洗头！”
“不歇一下吗？”
乔巧淡淡问了一句，只见甄珍已经拿起了一件新的短袍朝自己扬了扬，于是便起身走过去顺着套好，然后欠身坐下来，缓缓躺了下去。
“没事，给你洗完我就完工啦，下午有点事要做。”甄珍抬手抵住了他的后脑勺，轻轻摸了一把：“再往上点，再一点，哎好了。”
说着动手拧开了水，一边调温一边道：“哥你自己试着啊，冷了烫了就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