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1 / 2)
晚间宴会结束,王云芙从醉园回到家中,卸下钗环洗漱完毕,盖了凉被躺在床上,于睡意迷蒙间,似乎又听到了白日在亭子里小憩时,听到的那一道散漫的男人声音:
“你说,你喜欢我?”
白日里被那个人气的很了,这会儿冷静下来,突然想起,在那个亭子里,她为了撇清自己对劳什子的宋公子有意思,昧着良心说了自己喜欢的是南平侯府的二公子薛青怀。而那人当时藏在屋顶上,必然将她的话听了个完完整整。
王云芙脑中仿佛有亮光划过,夭寿啊,那个人就是薛二!
她登时睡意全消,一下子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芳圆就睡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问,“小姐,要喝茶还是要起夜?”
“没事。”王云芙叹口气,又无力地躺了回去,薛青怀人称小霸王,她上巳节打瘸了人的腿,还想着要找机会赔罪,这倒好,今日又跟他打了一架!
王云芙躺在床上烙煎饼一样,也不知翻了多少回,才沉沉睡去,只是在睡梦中,也有薛二——
秦仁穿着郡王的朝服回府,一脸的意气风发,那时候她还是郡王妃,便捧场地问秦仁有什么喜事,秦仁笑而不言,只是用帕子擦着手中的刀,去了书房。
那时候太子已经去世,武帝膝下再无承嗣之人,而秦仁作为太.祖的皇孙,便和其他几个武帝的侄儿一起,成了有资格登基九鼎的人。其他人背后都有根基,秦仁却只能仰仗王家,因此彼时对王云芙看起来好极了。
夜深了秦仁还在办公,王云芙便亲自端了鸡汤去书房,她怕扰了秦仁,示意守着下人不要出声。
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人道:“恭喜王爷,这回除掉薛二,皇上一定会给您记一大笔功劳。”
王云芙顿住脚步,十分不解,薛二是元贵妃的侄子,武帝一向疼他得紧,为何要杀他?
“即便不是为着皇叔,我也要杀薛二的。”里面的秦仁没有驳属下的话,语调阴冷地说:“他的身世若是露出来,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
王云芙一时恍然看到秦仁得意大笑,一时又看到薛青怀被乱刀砍死,直到听到芳圆叫她:“小姐,小姐做噩梦了?”睁开眼,天光竟已经大亮。
她怔怔然坐在床上,想起昨日亭中那个气质桀骜的青年,以及贴着他的胸膛时听到的强健有力的心跳,忽然对他生出了一点怜悯。
而且,薛二的死似乎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只是因为他的身世,怀璧其罪罢了。
“小姐,今日林管事要来府上。”芳圆一边服侍王云芙洗漱,一边道:“你前些日子不是看中了一块玉佩嘛,这下能买下来了。”
王侍郎的前妻文氏去世的时候,担心子女受后母苛待,将自己的嫁妆产业一分为二,一份给了儿子,一份给了王云芙。这林管事便掌着王云芙名下的一间店铺,每个季度都要来送一回账本,并给王云芙送三十两银子的零花钱。
“哎,怎么不见了?”王云芙正翻捡自己的妆匣,印象中有几支喜欢的金钗,却是怎么都找不着,听了芳圆的话,若有所思,“玉佩?多少钱?”
“小姐忘了?那块玉佩起先要价十五两银子,您给讲成了十两。”芳圆拿一把檀木梳给王云芙通头发,见王云芙翻来翻去,便道:“小姐的银钱首饰都归刘妈妈管着,以往也三五时地找不着东西,刘妈妈总说她找一找,小物件儿偶尔有找回来的,值钱的一个没找着。”
芳圆说完,觑了一眼王云芙,毕竟刘妈妈是王云芙的奶娘,这些年深得主子的信任,往日并不许她说刘妈妈的不是。
王云芙嚼着芳圆的话,顿了手,慢慢地将妆匣的抽屉阖上去。一次两次或许是偶然,经常找不着,那怕是有贼吧?而且,王家每个月给她五两银子,四时会统一做衣裳首饰,再加上林管事每个季节送来的一百二十两。怎么她竟穷到十两银子都周转不开?
王云芙心头转过几个念头,道:“去跟林管事说,让他把账本送到我这里来。”
“哎哟,我的小姐,您多清贵啊,沾染这些俗事做什么。”芳圆还未答话,便有一个妇人掀了门帘进来,妇人随意地行了一礼,指着芳圆,斥道:“你这丫头,也不劝着小姐些。”
王云芙倒是记得这妇人,是管着她这院子的刘妈妈,她一向很依赖她。只是自己这个主子没说话,刘妈妈就敢斥责芳圆,也太倚老卖老了。
她审视地看着刘妈妈,刘妈妈头上插着黄澄澄的扁平金簪,指着芳圆时,露出手腕上的宽大金手镯,便是连那粗短的手指上,也还戴了一个足金嵌一颗小宝石的戒指,当真是财气逼人。而且,她记得刘妈妈是寡妇,一个人带大了女儿,前两年女儿嫁给了王家的某个庄子的庄头,因为她女儿刁蛮凶横,刘妈妈为了让女婿对女儿好点,时不时地就要贴补他们。
刘妈妈不疑有他,自顾自地从多宝阁上取下几本书, “小姐若是闲着无趣,便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又将自己手中的两本新书递上来,脸上是邀功的神情,“这是西市新出的,奴婢一大早就给您买回来了。”
王云芙微微挑眉,将那几本书接过来,她的确是素来不爱看书,唯独喜欢翻话本子。
只是翻了几下,她就皱了眉头,那些话本讲的要么是年轻男女无媒苟合,要么是小姐上香,同寄住庙里的书生私奔……虽然时下尚胡风,男女交往坦荡自然,但这些话本已然算的淫奔无耻了。
“拿出去扔了!”王云芙沉声道。
前世因为自小无人教养,她终日看这些话本子,便以为话本子里的是常态,连自己后来行事都不由受了影响,可以说前世的惨,有一半是自己作的。
“哎,别呀……”刘妈妈眼神一闪,连忙去阻拦芳圆,但芳圆手脚利落,刘妈妈扑了空,眼睁睁地看着芳圆将那些话本子抱了出去。
“不要脸的下贱蹄子!”刘妈妈声音不大不小的咒骂了一句,见王云芙无动于衷,顿时沉了脸色,竟拿出一副要训导王云芙的架势,“小姐,我说句不该说的话——”
王云芙在思考。
刘妈妈监守自盗是一桩;从那几本话本来看,刘妈妈有意识地养歪她,她作为一个下人,没有这样的动机,恐怕刘妈妈背后另有其人,放眼整个王家,无非章氏而已。
王云芙似笑非笑地道:“妈妈既知道不该说,那便不要说了,免得说了伤我与妈妈的情分。”
刘妈妈一噎,一脸难以相信地看着王云芙,这位小姐打小无人管无人疼,自己这位奶娘便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还从来没像眼下这样给自己碰过软钉子。
“小姐大了,只听那起子奸邪小人的,倒嫌奴婢忠言逆耳了。”刘妈妈掏出帕子,摆出一副要落泪的样子,但是王云芙毫不动容,只语气平平地吩咐:“妈妈把林管事那家铺子近一年的账本都拿来我看看。”
刘妈妈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王云芙,虽笑着,却不是好欺的模样,竟然头一次觉得看不懂她,只得讪讪地出去了。
*
王侍郎娶了两任妻子,但只有王承允这一个男丁,王承允半年前去外地游学,今日方回家中,章氏占着长辈的名分,自然得先去给章氏请安。
章氏带着王云兰亲自迎到院子口,见王承允肩上沾了灰尘,伸手去拂,“你可算回来了,我和你妹妹整日念叨着你。”
王承允侧身避开,温和的眉眼之间少有地带着冷淡,“谢表姨……谢太太关心。”
母亲文氏去世的时候,王承允已经五岁,母亲去世一年多,章氏这位表姨就取代了母亲的位置,那时下人们当他年纪小不懂,说起腌臜事来不曾避讳,所以王承允从那时起就极厌恶章氏。
只是他性子端方,心里的讨厌表现在外也不过是看着冷淡而已。
章氏心虚于自己怎么当上王夫人的面,只觉得“表姨”两个字恍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文氏留下的种,一个两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