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樊笼(2)(1 / 2)
灵台宫历数代君王,耗费无数财力物力,方始修成。世人皆道必定琼楼金阙、桂殿兰宫,是洞天福地、蓬瀛仙岛一般的所在,却不知内里亦有昔年因战乱烧毁、因财政窘迫而无法修缮的楼阁,有久经风雨、凋敝破败的宫苑。而久失圣眷的七皇子生母熙才人,所居住的便是这样的宫殿。
转眼已过小满,天气渐转暑热,归夷殿前无人打理,野藤绕柱,荒草丛生,时有流萤飞入飞出。殿前的檐廊下,有散发赤足的妇人倚柱静坐,着鸦青色的裙,面孔是苍白中泛着淡淡的青,像一块捂不热的好玉,身侧那一盏油灯,火苗被吹得摇曳不休。
直到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墙角翻下,妇人那张冷若冰霜的面目上,方才有了些神采,嘴角忽然牵出一个笑容,用喑哑的嗓音叫道:“阿慎。”
李慎之快步朝她跑来,跑到她的跟前,方才看到她裸着一双玉足,踩得满是尘灰。忙将那个捧着的包袱轻轻地放在一旁,半蹲半跪在她的身前,褪下自己的鞋子,为她穿上,蹙眉冷声道:“上回嘱你轻易不可见风,全不放在心上!”
那妇人淡淡笑道:“已过小满,天气日渐暑热,我嫌殿内气闷,便出来等你。”
她伸出手,抚了抚跪在自己膝下的儿子的头。他如今已长得愈发高了,渐渐开始有了些顶天立地的模样,连一件侍人的袍衫,都被穿得潇洒好看,不似早前一味地依赖于她,也不再向她哭诉他遭遇了什么不易委屈,而是变得安静沉闷了许多。若她开口问他,“阿慎,你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你安心。”
便就只有这一个回答。
李慎之为她穿好了鞋,站起身来道:“你既要坐在殿外,我去给你取件衣裳披着。”说罢,便端了那一盏油灯,起身进了那散发着霉味朽味的归夷殿。妇人注视着他的背影,掩着口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望着满院的萤火微光喃喃自语道:“若是有酒就好了。”
正出神间,忽然听见院墙的墙角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妇人扶着廊柱,探身朝着墙角望去,只见一个也戴幞头着袍衫的男孩正攀在墙头,不禁微微一笑,“哪儿来的小老鼠?”
攀在墙头的男孩生着一双秀美的鹿眼,闻言朝着她一弯,做出一个讪讪的笑容,“不是小老鼠,是个说错了话的蠢货猪头!”
他轻轻地朝着墙下的荒草丛中一跃,身法敏捷利落,却惊起无数流萤,四散飞舞。
李慎之正取出一件旧披风,自殿中出来,见此景象不禁一怔,随即转过脸只作不见,朝着母亲走去,将那披风一抖,兜头遮在了她的身上。
熙才人莞尔道:“不替我介绍这位小友?”
李慎之淡道:“他是陛下替我选的侍读,季陵,山丘陵谷的陵。”
季陵站在阶下,乖乖地仰着脸笑着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娘娘,我是殿下的伴读,季陵,山丘陵谷的陵。”
熙才人道:“不错,是个聪明的小鬼,你且上来。”
季陵应了声,连忙一溜烟地跑到了她的跟前,转过头朝着倚着廊柱而立,并不看向他的李慎之一笑。
熙才人扶着廊柱站起身,伸出凉凉的玉指在他的面颊上轻掐一把,指了指李慎之,倦懒道:“我乏了,先回去躺躺,你们两个小娃儿闹得什么别扭,自己在这里说个分明,可好啊?”
季陵连声道:“是,是!多谢娘娘!”
熙才人淡道:“不必叫我娘娘,我算哪门子的娘娘?你只喊熙姨便是。”说罢,又低低咳嗽两声,长裙曳地,缓缓扶着廊柱而去。季陵回过头看她,暗道,这位熙娘娘生得当真貌美,那种美却与他娘的不同,倒像是早前在茶馆里听说的狐鬼花妖一般,可惜李慎之生得同她不像,而是像天子多些,不然必定比现在俊俏。
他暗自想着,不由得又去看了一眼李慎之,只见他并不理会自己,捧着包袱进了殿,便也急忙跟上。正殿内空荡一片,地毯已陈旧得辨不出原色,破败的纱幕被晚风吹得乱飞,其余便几乎什么也没有,李慎之自取了一支蜡烛点上,寻了个背风的所在坐下,拆开了那个蓝布包袱,将方才摔得散乱的几包药材拆开,对着一包配好的整理了起来。
季陵盘着腿在他跟前坐下,撑着下巴,瞧了他整理了一会儿,忽然放软了语气,开口说道:“是我方才说错了话,可我也算救了你一回,一次抵一次,咱们就扯平了吧?”
李慎之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似乎并不认同这一结论,却未置一词。
季陵再接再厉道:“你若不满意,不若打我一顿,出出气?”
他坐没坐相地支棱起一条腿,拿手臂抱着,枕在上头,怪无辜地歪着脑袋瞧他,眼睛像一只纯稚的鹿,倒让李慎之觉得,好像是自己在为难他一般,不觉有些气闷,又有些无奈。略一犹豫,直白地开口问道:“你道我是什么恶煞凶神?”
季陵讪讪笑道:“没有的事,就是...”先前在太液池畔见他,多少留下那么一点儿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