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正薄(1)(1 / 2)
当日傍晚,云蒸霞蔚,在冬日的金陵甚少见到这样的景象。
李慎之立在彭原侯府门前,背对着太阳,身影被修饰出一圈暖融融的光晕,看起来有些毛绒绒的质感,显得比寻常时更为可爱可亲。
季陵一只手抱着软绵绵地挂在哥哥脖子上的隼儿,另一只手伸向了他,迟疑着只正了正他脖子底下固定大氅的青缎绳结,温和道:“去吧,我过了十五便回。”
李慎之深深望了他一眼,总觉他比之寻常时待自己,要多了一点儿疏离之意,却又更为柔软。
他什么也未多说,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却又忍不住回身道:“在家多吃点儿!”
季陵未成想他会说这么一句,一怔,随即弯着眼角笑了,认真道:“知道了!”便注视着他的车驾碌碌在石板上滚过,朝着灵台宫驶了去。
季陵抱着隼儿,并未叫人接手,而是像幼时一样护着她的后脑,在府前挂起的两盏快半个人大的灯笼底下走过,小小的娃娃此时早已玩累睡熟了。
翌日便是初二,若依照往年,莱公府会一早就遣人来接,他许久未曾登门,也该当带着隼儿去给外公舅父拜年。不过隼儿却似是因前日玩了雪,多少有些着了凉,隔天便恹恹地发起了低烧。季陵只得叫莱公府遣来的人去给外公回话,今日是去不成的了,需待到隼儿的病稍好些再去。
却未成想,隼儿这一病,直接就病到了初五也未见转好。
老夫人倒是未怎么责怪于他,只说小孩子偶尔生场小病在所难免,吃几服药,睡几觉也便好了。而季陵却极为自责——隼儿这几年来一直无病无灾,不成想给他带了一两日,便染了风寒,还闹得这样严重,说到底还是要怪他粗心大意,那日下午见天气转暖,便带着她在梅园里玩闹得太久的缘故。隼儿还小,可他作为长兄,怎能不考虑周全?
何况,旁人皆只道隼儿不过是幼时稍弱,这几年身子渐好,是长得结实了,他却是知道的,她自胎中带来的病是能要命的病。
如今,郎中来瞧过,只说是风寒,叫用烈酒帮她擦拭退烧,之后又开了方子。可小姑娘却日日咳嗽得眼角通红,呼哧呼哧地总说透不过气,药又不怎么喂得下去,几天的功夫脸蛋上的软肉就削了下去,瘦得像是整个人都小了一圈儿,直叫季陵心中的不安像是野草一般疯长。
至初六,舅母与表姐柔嘉便登了门,因外公也时常遣人来问外孙女的病,得知了未怎么见好,还特地带了个平日里替莱公府上诊病的郎中过来。
这老人曾在太医署做过几年院判,后因跌伤了腿脚方才退了下来,来时拄着手杖,虽有一个药童扶着,走路却很是费力,不过瞧着模样倒是很有些高人风范,诊脉之时也只用了一根手指。
季陵紧张地盯着老院判的那一根手指,见他闭着眼,久久沉吟未语,只觉一颗心愈发地沉了下去。
良久,方才听见听见那老院判疑道:“嗯?”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疑色,“这孩子似有胸痹喘症之迹象,多半是胎中所带,论说实难活到这般年岁——不知她素日里的病都是何人所医?既有这等厉害的医者,如何还用得上老朽?”
褚家大夫人惊道:“胸痹?隼儿自小并未有过什么大病,好端端的,如何就得了这等重症,这...这可是诊错了?”
她因信佛,平日里最是心软意活,素来怜惜季家的两个孩子年幼失怙,又旁无弟兄,只说了两句,便急得连声调都变了。褚柔嘉转过头见季陵脸色不对,忙拉住母亲的手,温言制止:“娘,隼儿的事...你得叫阿陵说。”
季陵望了一眼他的小姑娘艰难抽动的鼻翼,仿佛吸不进气一般脸色涨红,只觉像是赤身跳进了冬日的玄武湖里,从头顶都脚趾都在发冷,却将手指用力地握成拳,掐了掐掌心,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猜到多半是当日乔举人所说的可保隼儿到六岁无虞并不全然可靠,如今隼儿是有旧病复发之兆,略一沉吟,半真半假地说道:“隼儿一岁之前确实体弱,早前在云州时,都是家父在替她医治,待到回金陵,便已好了许多,这些年皆不见发病。家父先前只说她得的是心疾,至于旁的,我实在也不知道。”
金陵城中人人皆知昔年季家兵败城破、男丁全数惨死之事。老院判闻听此语,自是不问也知他的父亲已经亡故多年,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些怜悯,又似有些可惜,自语道:“后生可畏,只可惜老朽无缘得见了......”
季陵观他神色,扣着手掌的力道不禁加大了两分,低声问道:“您看...舍妹这病,现下该如何是好?”
那老院判蹙眉道:“若按寻常的治法,不过是以药物活血化瘀,温通为主,可这也只是缓解之法,一旦大发作起来,则是夕发旦死,旦发夕死,是医不得的——除非你还能找出令尊当年用的药方给老朽瞧瞧,他先前既能保这小娃儿几年都无病痛,想必是有些高明之处,待老朽瞧过之后,说不定能想得出医治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