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微皱（2）（1 / 2）
孔怀殿因有贵妃关照，今年的碳比哪一年都足。
膳食自是也比平日里好，碗碟摆了满桌。
季陵抓着筷子，望着一碗应节气的赤豆糖粥，记起并州的粥棚来，却没有太好的胃口 ——到他们临行时，因天降大瑞，粥比先前煮得厚了些，灾民皆感恩戴德。可这江现大蚌吐出的银钱，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他们却毫不知情。寻常人家所求的，不过是头上一个顶，碗里一口食而已，所仰赖的几块薄田，却都被人惦记着夺去。今时并州刺史为他们可能握有的把柄舍了银钱消灾，他日风声过去，难保便又动了贼心。
他们心知肚明，但在这祥瑞的风头底下，却只有偃旗息鼓，不知何时才能替并州百姓讨还回公道来。便是那死里逃生的潘长史夫妇二人，也唯有隐姓埋名，暂时安身在金陵之郊。
他心中郁猝，将粥碗搅得叮当作响，眼看着粥已半热不凉，终于闷闷出了口气，暗道，左右一时无法，想它作甚？一掀碗底，“咕咚”“咕咚”几口便将一碗粥吞进肚里。
今日腊八，宫中祭祖敬神，李慎之作为皇子自然要去，因季陵伤口未愈，便未带他同去，倒惹得不少人格外惦记着他。因传说那祭礼上的赤豆粥有祛病驱邪的功效，一大早，李慎之便特地将自己的那碗带了回来，盯着他吃完，那一碗粥是祭祀所用的大铜锅熬成的，煮得米豆都开花，又絮又没味儿，好在他不挑吃，叫他吃了，他便囫囵吞下；方吃完未久，姑母又遣了绿腊送来了一碗，仍是说叫他吃完，来年才会无灾无病，也是从那大铜锅分得的那碗，绿腊细心，因怕冷了，还特地又煮了一回，这下更成了给没牙娃娃吃的米豆糊糊，偏偏又烫，只得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完；到中午时，贤妃也差人来送粥，食盒底下压着字条，上书“乖徒快吃”，底下还画了个猪头，却分明是愣之这小兔崽子的字体，盛情难却，只好又吃一碗，粥里不知加了什么，明明是赤豆粥，却一股药味，不过吃下了丹田温热，感觉还算不赖；原本想着今日吃了三碗，近来都不想再吃粥了，谁知到了晚膳时，兰林殿偏送来了一碗，好在这一碗里加了糖，滋味不错...不过，季陵捏了捏鼓胀的胃袋，痛下决心，一会儿若有谁再送第五碗来，除非掐着他的脖子灌，否则他是誓死也不肯再吃了。
这决心方一下定，便听见菜豆来传，说是楚王殿下来了，现下正在前殿坐着，还给世子带了粥来。
“...”季陵哭笑不得，“兰林殿不是来送过了么？”
菜豆自认了文长贤这个干爹以后，倒是不似幼时笨拙，只笑道：“楚王殿下说了，兰林殿送的是贵妃的关爱之意，现下他送的是他的，不一样，叫世子不要推脱才是。”
自他们此番回宫，楚王与他们走动得勤快了不少，贵妃也对二人比往日更加关照。季陵心知是因魏王之故，才叫楚王动了拉拢之心，只不过阿慎还未与他谈过此事，他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主意，不好怠慢了去，只无奈问道：“你没有跟楚王说，咱们殿下今日出宫去了？”
菜豆一脸与他如出一辙的无奈，“说了的，楚王殿下说无妨，左右粥就是给世子带的，殿下不在也不碍的。”
季陵无法，只得挂着假笑往前殿去了，推开隔扇，只见楚王李恺之并未坐着，而是立在地当中，对着铜炉烘着手。只要宫里没有白事，他便都是穿得红红火火，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因是在冬日里，李恺之并未着艳色，而是穿了一件暗红圆领阔袖的袍，外头的披风却是石青色，领口有玄色风毛，却一样好看。他肖似其母，肤色玉白，穿着深色更衬得容光照人。饶是早已看惯了那张脸，冷不防地与之对视，季陵还是没出息地心跳快了一拍，窒碍叫道：“殿...殿下。”
李恺之回过头来，搓了搓手掌，轻笑道：“冷得很，你们这铜炉怎地也不烧着？还是本王来了才叫人烧了上。”
季陵道：“前殿平日里也没人，就没烧着了。”
李恺之点点头，夸赞道：“不错，谨行俭用。”
季陵暗里好笑，心道，小时候他与阿慎不对付，那会儿可不是这样说的，嘴上却还是谦逊有礼道：“殿下谬赞。”
李恺之望着他，弯了弯眉眼，忽然笑了，回过身一边将桌案之上的食盒打开，一边揶揄道：“你回来半月，本王也只见着你一眼——本王这七弟总说你在养伤，可如今本王瞧着，这也差不多好全了。怎么说你也算是宝珠的娘，既是伤好了，怎地也不去瞧瞧它？”
季陵一时也顾不上第五碗粥，悚然道：“我几时成了宝珠的娘了？”
他何德何能生出个猫祖宗？！
李恺之挑眉道：“本王觉着你还挺适合的。不当娘，你莫不是想当宝珠的爹？”
李恺之天生一张芙蓉面，但却也是阔肩窄腰、身高腿长的倜傥男儿，季陵已算得高挑，犹矮了他一截，站在他的跟前只觉颇有压迫感，抬眼望了他一眼，果断认怂道：“不不不，你才是爹。”
李恺之好笑道：“本王如何要做一只猫的爹？得了失心疯么？”
“......”季陵不想说话，但他又不能打人，唯有回报以假笑。
在这宫里，负责叫季陵吃瘪的主要有两个，一个李愣之，凭借一张可爱的小脸蛋和人嫌狗憎的死小孩天性，叫季陵吃了无数堑，也未见长一智；一个李恺之，凭借一副时常与他人不同的清奇思绪和叫人不敢得罪的高贵身份，叫季陵百忍成金，自觉连心性都沉稳了许多。
不过李恺之倒是当真没有要气他的意思，他朝着季陵挥了挥手道：“对了，本王给你带了赤豆糖粥来，祛病驱邪的，瞧你通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快快吃了，来年也好结实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