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如潮（12）（1 / 2）
片刻后，季陵收拾妥当，回到了榻上，一路挪动伤处叫他的额上渗出了薄汗，耳根犹有些残红。李慎之检查了他左肩上所缚的纱布，确认没有渗血，方替他压了压被角道：“好了，这回莫要乱动了。”
季陵右手抓着被子的边沿看向他，头发压得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憨憨的孩子气，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噢。”
李慎之起身添了两根蜡烛，房间里亮了许多，回过头道：“你这次伤的不轻，箭头刺得很深，郎中说你自己包扎得不对，几乎没有止住血，万幸十二及时找见了你，否则便危险了。所以这两日，你只管多吃多睡，莫理闲事，养养精神再说吧。”
季陵迟疑问道：“那，那些银子呢？后来可有截下？”
他皱着眉费力地回忆着前日夜里所发生的事，总算记起出城之事听见人说走水了，双目倏地瞪大了，急急追问道：“潘长史的府上着火了，是不是？他们人没事么？可有受伤？”
李慎之正欲说话，忽然听见门外轻轻传来“叩叩”一声，便迅速垂下眸子，简短道：“都...未能救下。”
他的语气中有些往日里所没有颓唐，重新回到他的跟前坐下，但脸上不知为何，却并没有什么沉痛之意。季陵周身一颤，又惊又悲，便又欲撑身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是魏王——”
李慎之忙按住了人，朝着门的方向快速地瞥了一眼，伸手攥着他放在棉被外的右手，在他有些汗涔涔的掌心轻轻地捏了一下，口中严厉地喝止道：“我叫你莫理闲事！听不懂么？不要问了！”
季陵望向李慎之，见他的眼中虽有疲色，却朝着他轻轻弯了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季陵一怔，随即了然，稍稍松了口气，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们此时必定不在一个可以随意说话的所在，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没好气道：“不问就不问，我难道很稀罕么！”
火光映在隔扇所蒙的白色绵纸之上，有人影自廊下走过，叩门道：“殿下，小的奉大人之命来给世子送药了。”
李慎之冷淡道：“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仆役打扮的男人恭恭敬敬地捧来一个红漆木托盘，上头盛有一碗粥，一碗药，眼观鼻鼻观口，一副对二人对话内容毫无兴趣的老实模样，将托盘置于桌案之上，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告了退，替二人重新掩上了门。
季陵自那人进来便一直盯着人看——他大约猜着了此时二人多半身在刺史府上，也猜到他们原本的筹谋必定已经铩羽，只是却想不到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他睡过去的一日里究竟出了何事，偏生此时又没法询问，心中颇不安生。
李慎之知他心思，望了一眼那托盘道：“别急，先吃饭。”
他的脸上虽有颓然，却也有平和笃定，拇指抵着他的掌心缓缓摩挲几下，有些安抚之意，显然不是全然被动无措，季陵不觉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对他仍旧抱有信心。便由着他扶在肋下，坐起身来，利索地自行几口灌下了粥，又喝完了药。
漱过口之后，李慎之另增点了两支蜡烛，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烛光将居室中照得明晃晃的，方才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潘长史夫妇二人无碍。前夜确是有人想要前来灭口，掳去了那参与了隐户之事的人证，十二前脚去追，后脚便有人放了迷烟，之后在府上纵了火——”
季陵听闻此语，方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偏过头去，鼻尖正对着李慎之的嘴唇，瞧见他鬓角冒出来一个红红肿肿的包，心知他这两日必定也过得辛苦，遂果断右手撑身，往内侧挪了挪，大方地拍了拍床榻旁留下的窄条道：“上来说？”
李慎之瞥了一眼滚得乱糟糟的被褥，暗道，也不怕把伤处滚裂了，伸手重重地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却还是除了鞋子，在他的身侧卧下。二人卧在一处，小声说话，倒是方便了许多，季陵悄声问道：“潘大人和夫人无碍，那人证呢？”
李慎之摇头，“未能夺回来——十二说，掳人的似是个江湖人，与内卫府所培养出的宫中暗卫路数全然不同，是他所不能敌，觉出不对只得放弃追踪，折返回了潘府。”
季陵怅然道：“与村民们对接、操办隐户之事的人皆已被灭口，这也不奇怪，只不过魏王是从何处得来的江湖人襄助？咱们先前...竟毫无知觉。”
李慎之沉吟道：“是我先前谨慎不够。潘长史府上仆役不少，我与他谋事，却并未刻意避人，若给有心人听了只言片字便已足够麻烦。他一介书生，不懂这些，我理应考虑周全。如今你们都跟着遇险，皆是因我之故，这件事......”
他只说了半句，牙齿缓缓收紧，似乎将什么话吞了下去。
药里有些镇痛之用，季陵卧了一会儿，觉着伤处没那么疼了，静静听着李慎之说话，知他是心中自责又不愿说出口换得安慰，侧过脸去将他鬓角的一缕长发扯了过来，绕在指尖系了个花结，打诨道：“这件事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咱们低估了旁人的卑鄙，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你的阿陵哥哥初入江湖也是这样...谁能不走几回弯路了？哎，对了，既然潘大人和夫人无碍，你方才又为何要说人未被救下？”
李慎之将那缕给他打上花结的头发捻起瞧了瞧，并未拆开，而是随手放在了枕上，“既是要灭口，若叫人得知他二人无事，恐要横生枝节，反倒害了他们。府上死了几名仆役婢女，皆给烧得炭块一样辨认不出，我便叫十二将人挪去充了个数蒙混，叫他二人去避一避风头。”
季陵道：“他们谋害的是朝廷命官，现下他夫妇二人无碍，事已至此，咱们索性带着二人回京，将事情始末写成折子，告他个御状算了。”
李慎之叹道：“现下恐怕不成了。”
季陵有些意外，不解道：“为何不成了？”
李慎之脸上流露出几分讥谑之意，“报祥瑞的已经快马加鞭往金陵去了，现下再说实话，就是去泼皇帝冷水，他便是心知肚明，又怎么会肯信？”
季陵茫然道：“祥瑞又是几时的事了？我当真是只睡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