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如潮(11)(1 / 2)
火是从潘长史的宅邸烧起来的。李慎之自马车上朝不远处望去,只见潘府连带着府外左右两座民宅和小庙,都已一并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木质的房屋被烧得毕剥作响,正厅的屋顶已经塌下半边,周围的百姓与寺中僧侣各自打水,不断地泼向那橘红色的恶鬼,火势却还是不断地朝着左右蔓延了开来,火光将天色都已映得泛红。
李慎之等不及车停稳,掀开了车帘便跳了下来,手掌蹭在地上,蹭破了皮,露出一片嫩红血肉。但是他已顾不得,只急迫地起身,朝前疾步而去。
并州已落初雪,夜里酷寒,而此时此刻,在火海之中,却将人灼得出汗。李慎之拦住一个提着木桶、正欲前去打水的小沙弥问道:“潘府上的人呢?”
在一片嘈杂响声,那沙弥急急地说了句什么,可他还未来得及听清,那人便已匆匆转身跑走。
李慎之冲到近前,滚滚的浓烟呛得人咳嗽不止,偶有救人的汉子背了人自火场中逃出,他四下扫视一周,却不见潘长史,不见奉他之命留下护卫的十二,更不见那藏身在府上的证人,终于可以确信此事不是意外,喉咙中满溢着血腥味,牙齿咬得作响。
事迹已经败露,他们的企图为人所知,这一场火,自是为了灭口。
他上前去瞧了那府中家丁背出的婢女,只见那女子面孔被熏得焦黑,全身都湿漉漉的,显是藏在了水缸之类的地方,此刻被人救了出来,正一边咳嗽,一边瑟瑟发抖,遂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丢给了婢女,又拦下那正欲冲回火场的高大家丁问道:“内院现下是什么情形?可有人进去过?”
那高大汉子道:“火势太大,小的们听见声响出来时屋顶便已有半边塌了,恐怕——”
烧得如此之快,显是已经计划周详,便纵是遣人去救,也几乎没什么可能留下活口。
李慎之垂在身侧的手指禁不住地一阵阵痉挛,心中不知是恨还是悔。潘长史毕竟是堂堂朝廷命官,他如何能想到,他们为了遮掩罪名,竟敢连他也设计谋害?长兄留下的暗卫十二,乃是内卫府所培养出的一流高手,究竟是什么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放起这样的大火?
是他太过愚蠢,只道自己手中握有刺史的把柄,便是扼住了对方的命门,却忘了自己之于魏王,不过是只既无利爪,也无尖齿的羔羊,顷刻间便可无声无息地咬断他的喉咙。
李慎之咬了咬牙,暗道,几人遇险皆因自己之故,此刻纵还有一线生机,他也该尽力一试,遂厉声说道:“你们老爷还在内院之中,你现下去寻几个人出来,若有自愿随我进内院救人的,事后必定重重有赏!”
那高大汉子大惊,“殿下,不成啊,这内院之中,主屋半边屋顶都已塌下,那半边恐怕也撑不久了!”
看来如此境况,是未必有人愿意进入内院了。
李慎之将衣摆别在腰带之上,缓缓出了口气,后退几步四处扫视,试图在一片浓烟火海之中寻出一条路来,心中忽然想到,也不知季陵那边如何了?想来应该是安全的。毕竟他在暗处,轻功不俗,若有不对,想来脱身还是使得的。
他的喉头微微哽动,虽是这样自我安慰,却还是禁不住不安了起来,但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根本容不得他继续犹豫,只得蒙住了口鼻,上前几脚踹开了偏门,便欲自火势稍小的府中小花园一侧冲入内院之中。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有人扬声叫道:“殿下!殿下!”
李慎之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脸蛋熏得黝黑的青年正闪身拦在了自己的跟前,衣衫被火燎烧得残破不堪,发丝都被烧焦卷曲,却又轻又快地说道:“还活着。”
正是暗卫十二。
李慎之一怔,不是是不是给热浪扑了眼睛,忽觉眸子都酸痛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忽然记起了什么,急声道:“季陵!他追出城去了!”
......
季陵醒来时是在傍晚,昏黄一片的寝居之中并未点起烛火,只能依稀辨认出这已不是先前在潘长史府上暂住的居室。他试探着自枕上抬起身,却只觉左肩疼得要命,但那种疼痛又落不到实处,整个左肩、整条左臂都麻木得像是细细密密地刺进了许多针,一时动弹不得,心在砰砰乱跳,口唇干得像是快要开裂了一样。
他转了转眼珠,偏头望去,瞧见用白麻布包裹得扎实的伤口,回忆起昏昏睡去前发生的事来——他折断了刺在左肩上的箭羽,以那柄贴身的短刀在黑暗之中与人交过了手。他辨别出他们的步履声,听见了人在被刺中后的惨叫,那些人的武功不算高明。但是那一箭的创口似乎远比他的预想要深,他又没有随身带药的习惯,又不知如何处置伤口,只得撕了一块衣襟连着箭头将伤处一并绑上,可血却并未怎么止住,而是将他的肩膀浸得又湿又冷,他的眼前也昏花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