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如潮(6)(1 / 2)
那为首的九品散将自土丘之上跑下来回话道:“殿下,那块青石沉得紧,四人怕是搬不动的,您若一定要搬,还需下官回城叫些人手——”
李慎之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你叫他们下来,爷亲去瞧瞧。”
心中暗道,一个疑问已解,戏也做足,若再不去瞧,只怕魏王与刺史二人,闻讯很快便要遣人来碍事了。遂不再作态,与季陵对视一眼,二人踩着泥巴朝着那大青石走了去。
官兵们面面相觑,皆阻拦道:“殿下,这死人不干净,您要做什么,还是吩咐小的们——”
季陵走在前头开路,自然而然便将人都推了开道:“走开走开,死人有什么不干净的?跟祭礼上那死牛死羊有啥两样?殿下说要瞧瞧就瞧瞧,劝你们不要多事!”
二人说着便已走到了近前,只见那几具头脸烧得焦炭一样的尸首半埋于青石下的土壤之中,湿漉漉的泥土中露出一截支棱出来的手脚或躯干。
焦黑的脸,被雨水洗刷得灰白肿胀的肢体。
说实话,二人虽皆在年岁尚幼时便已或杀人、或埋尸,颇有些不同于常人的遭遇,但这样恶心又残酷的景象却还是颇有视觉冲击力,叫人汗毛倒竖,胃袋里沉重得像是坠了铅。
季陵拾了一支木棍在手,蹲下身,朝着大青石悬空与地面的缝隙中扒了扒,确认出人的衣物都已被脱了去带走,连鞋袜都未留,都有喉结,是男尸,而若说有什么奇怪,就是其中一人大半个身子都有火燎烧焦的痕迹。
李慎之脸色微微发白,悄声叫道:“阿陵?”
季陵自缝隙下钻出脑袋,“怎么了?”
李慎之向他打了一个眼色,季陵点了点头,当即会悟,挡在了他的身侧,叫那几个官兵瞧不见他的动作,口中大声说道:“不就是死人么!魏王殿下和王州牧不在,这案自然是咱们殿下来断,你们休想抢了功劳去!若识相一点儿,殿下兴许还能算你们协助断案之功,若不识相,那就要问罪了!”
几名官兵忙应是,了悟道,这皇子原来是为混些功绩,难怪尸首都硬着头皮也要瞧。那负责守城东门的九品散将却颇觉头疼——方才临行前悄悄差了换岗之人速去府衙将此事告知刺史大人,也不知他几时会来,这城中既有凶案,自然是该先叫仵作来验看,任由这两个娃儿在此胡来,若将什么要紧的罪证毁了可如何是好?
而此时李慎之正在季陵的遮掩之下,屏气忍着尸臭,以手帕垫手,一一捏开那几具面目难辨的尸首的口部,去查看这四人的牙齿——他自然不懂得如何验尸,只是这处理尸首之人已将这四人的衣裳剥去,耳朵削去,又将面目烧得彻底无法辨认,大青石显是被有意抬来此处的,一时若想能瞧见这四人的全身,只怕未必能如愿,为今之计,能看的就只有牙齿。
季陵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记起早几年间,老妖怪带着自己与三个市井流氓的尸首出城处置,教自己毁尸需用石头将人的面孔砸烂,牙齿全部敲落,衣裳杂物一并烧掉,若有显眼的胎记或痣,或剜或烧,一定要毁去,见李慎之自那些黑糊糊的双唇掰出一排排牙齿,心中猜测道,毁尸之人兴许不是江湖人,手法其实不算熟练,要么就是时间太过仓促了。只是这样的脏活论理该是自己上手才是,阿慎最不喜欢手上沾了脏东西,也不知他怕是不怕。
李慎之掰过了四个人的嘴,又掰开了牙齿,皆是阵阵腐臭扑鼻,这气味竟比起死鱼烂虾跟粗劣的臭墨还要难闻许多,一时未屏住气,便觉禁不住要作呕,只得尽可能快地将几人的牙齿一一瞧过。所幸他并非一无所获,而是发现其中有一人两颗门牙偏大,而另一人不知为何,有两颗下牙皆不见了踪影。
李慎之将那几张嘴合上,迅速将那用脏的手帕折起收好,拿了木棍随意扒拉了几下,起身捏着鼻子断案道:“哎,这凶手委实奸猾!竟将人的衣物都抢了去,这哪里还能找见什么证据了?依我看,多半是这附近有什么土匪山贼,因遭灾没粮,就抢了富户,又放了火,杀了人!否则这些人为何脸都给烧焦了?”
季陵心中暗笑,明明四个皆是男尸,他倒要说是一家子,却照样当个称职的狗腿子称赞道:“殿下英明,这荒山野岭,弃尸于此,可不就是图财的土匪做得的事?”
李慎之谦虚笑道:“诶,还是要等仵作验过了才知道。走吧,留两个在此守着,两个跟我回城去,去将此事禀报给我三哥,噢,还有王州牧。”
话音刚落,便听见矮丘之下,有马儿咴咴、马车碌碌之声。
当然了,没什么可奇怪的。
此事自然是已禀报过了的。
......
刺史王淙所住的乃是朝廷所派的官宅,就在府衙之后,自是高墙大院,白墙碧瓦,池馆亭堂,错落有致。而这座官宅的后门对着的是一条窄巷,每日清晨,替府中送来菜蛋鲜肉的农人商贩在窄巷里出出入入,很是热闹。不过,近日城外农田被淹遭灾,城中的集市中也萧条一片,少见鲜菜鲜肉,是以这条窄巷之中安静了不少。只有城中每日泡黄豆磨豆腐的老冯,倒未怎么给影响了买卖,还是照样每日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