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如潮(5)(1 / 2)
马车行到城门,官府的马匹与车轮上皆有印记,是以官兵并不阻拦查看,便放二人出城门。城门前有壕沟,因暴雨成了护城河,马车缓缓朝着城外行去,季陵摆弄着孔明锁,心中思索着昨日与老妖怪夜话,暗道,虽不能将老妖怪的底细对阿慎和盘托出,但老妖怪既已说将刺史府交给他想法子,他就必定会有法子,实不宜再叫阿慎身边的那位暗卫大哥在刺史府中大海捞针,还不若将精力都花在弄清楚隐户之事上。只是这话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只得与他插科打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此事却在唇舌间滚过了几回,一时未能说出口。
正自踌躇,忽然听见有人大叫道:“官爷,不好了!死人了!”
李慎之一怔,掀开了车帘望去,只见有一个稍长、一个年轻的两名布衣汉子正自马车畔跑过,朝着城门的官兵跑了去,忙向那车夫示意道:“停车。”
季陵听见车下二人叫嚷,亦是唬了一跳,朝着仍在观望的李慎之道:“走,下去瞧瞧!”
便自刚刚停稳的马车上跳下,又回身伸手去接他,扶了人下了马车。
二人自潮湿的土坡上朝着城门走去,远远便能听见那两个匆匆跑来的汉子口中叫道:“尸首!官爷!城东边的土坡冲出来几具尸首!”
那守城门的官兵们方值过了夜,眼看快到换岗的时辰,自然不愿此时生事,疲倦又不耐地打了哈欠道:“嚷什么嚷?那边不是乱葬岗么?有几具尸首算什么稀奇事了?”
那跑在后头的年纪大些的显是体力不足,气喘吁吁道:“不是,不是!官爷,那尸首,那尸首的头脸可都是烧黑了、烧糊了的!”
那几个官兵纵是困倦,听见这等大事,却也不敢懈怠,严厉道:“你们可都看清楚了?这样的事可不敢胡说,若敢拿爷们消遣,那是要挨板子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有人沉声说道:“那尸首是在何处所见?有几具之数?可还能辨清楚面貌?速速将你所见的情形说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正是那方才明明已驾车离去的彭原侯世子与七皇子,二人又已重新折返。
几名官兵忙抱拳称“殿下、世子”,而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自是愈发战战兢兢,照着戏文里瞧见的欲行跪拜大礼,却被季陵一手一个拦了下来,温和道:“只如实说便是,不必害怕。”
那稍稍年轻些的汉子小心地抬头瞧了二人一眼,壮着胆子开口说道:“小的与这位老兄乃是城中的抬尸匠,平日里几个人一道干活儿,因怕犯忌讳,又怕撞邪,都是每日寅初天色将亮未亮时出城,埋好了人便归,赚些辛苦钱糊口罢了。近来天寒,又遭灾,有好些贫家的老人小娃身子撑不住,便一病没了,各家还要买米粮下锅,有不少都舍不得花置办那一口薄棺的,是以都是托咱们拿竹席卷了,好生埋了便是了——”
季陵一怔,不禁露出了些唏嘘之色来。
他前日出城探看,只道城外灾民屋舍被毁,良田被淹,又因黄籍之故,连救济都少了许多,实在不幸,却不知这并州城内虽无饿殍遍地之惨状,实则百姓也深受冻馁之苦,竟到了连一口薄棺都不舍得用的地步。
那年轻汉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昨日小的们生意不错,多接了几户,不过板车上只能摆下三个席子卷,再多的摆不下。小的便与小的这老哥商量,寻思着有钱总归要赚,今日比往日早起了些,可以多跑一趟。埋好了头一车,回城来接第二车,出城时天就已快亮全了,因怕给人瞧见了晦气,偏生雨后泥路湿软,不好走得紧,咱二人只好一个推一个拽,方才能走得快些。待又埋好了下坡,他有些没力了,脚底打滑,便摔了一跤,滚了下去。如此方才瞧见那道边一块大青石边上,泥巴恰给冲下去,边上竟支棱出来几个死人!”
季陵与李慎之相视一眼,皆朝着那年迈些的抬尸匠瞧去,只见人褐色的短衣上果然沾满了泥巴,与那年轻汉子说的一致。
李慎之追问道:“可看清了,共有几具?”
那年轻汉子回忆了一番,似乎有点记不清楚,便朝着那年长的瞧去,那髭髯花白的中年汉子与他低声问道:“我瞧见好像有四个脑袋,你可看清楚了?是四个不是?”
那年轻汉子讪讪道:“一个两个脸上都乌漆嘛黑,一股焦臭,死的好惨,我哪里曾细瞧?”
季陵疑道:“你们既是抬尸匠,竟也会怕死人?”
那年轻汉子憨憨地摸了把后脑,“您是贵人,怕不知道,咱们抬尸匠里,我还算胆子大的了。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怕归怕,抬还是一样抬,至多腿肚子打打哆嗦罢了。”
这话倒也有理,季陵缓缓出了口气,暗道辛苦,与李慎之咬耳朵道:“现下如何是好?”
李慎之颇有兴趣,摩拳擦掌道:“好哇,看来是起凶案!你们几个,前头带路,带爷亲去瞧瞧!”
那官兵迟疑道:“殿下,兹事体大,是否该先差人与州牧大人回个话,待州牧大人——”
李慎之一挑眉,一瞪眼,一派凶煞,“怎么?爷逢皇命来此办差,此地出了命案,去瞧一眼还要给王州牧请示了?”
那为首的官兵不敢多事,暗骂倒霉,只得连连道:“下官并无此意,下官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