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风吹(6)(1 / 2)
修坝赈灾的方案乃是整合了工部的构想、户部的预算,由谢相亲自写成了折子奏上的。
折子条疏清晰明朗,每一项的花销都明确精准,用了最少的银钱便能做成尽可能多的事,天子阅后满意,便将这套方案交给了魏王,命其依其执行。可朝野上下,哪个不心知肚明,这一笔专款过了层层盘剥,运到了并州,至少也要削去三成?天子亦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朝中除了修坝赈济要钱,养兵买马也要钱,修道观修宫苑也要钱,唯有将这个难题丢给了儿子。
若要做成,那自然是天子圣明,若要做不成,那自然是臣子无能。
这几天,魏王拖着一条肿胀的伤腿奔走,几乎咬碎了银牙。上午精神抖擞地去验看粥棚,以图搏个好名声;下午去听水部员外和众河工商议治水的进度,争论究竟是该修宽河道,还是加高堤坝;到了晚上,还得跟当地豪奢望族推杯换盏,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母族,况他又着实需要一笔为数不小的银钱,也只有从这群人中找找门路。
他的那位刺史舅父不是个明白人,一心只道靠稳他和长公主,自己绝不至被革职,现今并州物价飞涨,他虽命人颁布法令禁止高价售粮,可并无任何惩戒措施,摆明了是明禁暗纵。眼下望族皆在背地里低价购田。农人卖地,不过为求活命,若当真叫这些人活不了命,难保要生出什么变故,到时只怕他们两个都讨不得好去。
魏王那日不慎坠马,摔伤了腿,肿胀疼痛,也只是草草处置,根本没什么机会歇息,数日未收到护卫的传信,又不知这老七哪日便到,跟这王氏一族黑脸也扮过,笑脸也赔过,可自己却着实不是这些老东西的对手,诸人丝毫不加收敛,当真是恼得头发都抓掉了几把。
思来想去,怎么也是自己的弟弟要容易对付些,莫要叫他摸出商贾抬价,兼并土地一事背后的靠山,或设法叫他闭嘴,不要多事。总归到时堤坝修缮妥,灾民安置妥,回了金陵,也抬他几句,便算对得起这小鬼了。
如此盘算着觉得可行,不过半日,便听说了李慎之竟亮出了皇子身份,由那宜阳县令遣了专人护送,一路浩浩荡荡地朝着并州来了。
为何忽然亮出身份来了?莫非只是为了耍耍威风?
魏王有些疑心,却没功夫去想。
......
长宁三年十月十六,已过巳时初刻,那一大早便萦绕在城外的薄雾仍将散未散。
刺史王淙带领着州府诸官员,披了玄色大氅,等候在城外一处亭榭之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皆冻得缩手缩脚。那判司年迈,见远处有马车声,倾了倾身子,歪歪斜斜地差点跌倒,刺史无奈,只得摆摆手命侍从将人带回去歇息。长史潘山见状却终于忍不住牢骚,与人咬耳朵道:“这七皇子的架子也忒大了些,也未见封王,若论出身,又远不及魏王,何苦一大早来这儿候着?这不知道的怕还以为咱们是那宫里没卵的公公呢。”
王淙是个一团和气的白胖老人,听见属下话说的放肆,倒也不恼,只笑道:“只要是皇子,官员出城恭迎都是该尽的礼数,你若嫌冷,便回车上等着,一会儿再下来便是。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长史潘山冷笑道:“您都在此候着,下官哪敢上车等着——这明知有人‘恭迎’,却还能巳时不至,也不知这位殿下是来这儿赈济救灾,还是游玩的。”
王淙淡道:“他们昨晚下榻在新阳县,到并州本就要花一个时辰,年轻人贪睡些,想是起迟了,也是寻常事。今夜七皇子还要暂住你府上,老朽劝你嘴上还是恭敬些为好。”
潘山正欲再讥讽两句,却听见在前面等候着的侍从骑着快马回话道:“大人,到了!七皇子到了!”
诸人闻声皆精神一振,下意识地稍稍站直了身,列队等候在了路边。
马车之上,季陵正埋着头努力对付着一枚孔明锁,行过一处颠簸,“咣当”把脑袋在车壁上撞出好大一声响,才略带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掀起车帘望向车外的李慎之,问道:“到了?”
李慎之摆摆手道:“你不必下车,玩你的便是了。”
季陵觉得古怪,将拆开了就拼不回去的木头一拢,全都塞进了前襟,凑到他身边跟他一齐往外头探头,见远处已隐隐可见城门的轮廓,不禁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李慎之道:“不为何,冷,没必要。”
季陵失笑道:“我早已大好,不怕冷的,跟你下去也无妨。”
李慎之轻轻撂下车帘,略整了整衣上的褶皱,“魏王的那个侍从,可还不知道你已大好,况咱们还不知能否住到那王家府邸上,留个退路也好。”
季陵歪了脖子,两眼翻白装死道:“这样,假装我死了,就能住去他们府上了?”
车子一颠,又是“咣当”一声巨响。
李慎之岔开了方才的话,忍不住好笑道:“你就不能坐稳些?”
季陵骄傲道:“我头硬,撞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