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不韡韡（5）（1 / 2）

直到那人影消失不见，众人方如梦初醒。

天子脸上犹有怅然之色，唏嘘道：“恒儿……”

那黄冠圆揖一礼道：“陛下，纯仁太子已经回去了。”

天子叹道：“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只可惜只能隔着屏风一见，竟连走近一步也是奢望。朕这诸子之中，不是资质驽钝，便是些饭囊衣架、浅见寡闻，唯有这一个慧心玲珑，钟灵毓秀，朕钟爱有加，早早将其立为太子，却不成想其寿短而夭，叫朕如何不痛心？”

这话可委实刻薄了些，季陵暗暗腹诽道，也不知他究竟是嫌哪个“资质驽钝”、“浅见寡闻”？阿慎为了替那册《升平策》作出些能叫他这位皇帝老子多看几眼的解读阐释，熬过了几夜便将道家三经翻过了一遍，他都不知究竟是怎么翻完的，纵是临时抱佛脚，可他自己只翻过几页便拿手指点着也读不下去，两厢对比，难道阿慎还不够聪明么？况这些黄冠还是楚王寻来哄他高兴的，不说夸赞几句，却把他也一并骂了进去，还真是小气。

那上清宗黄冠以一支乌木簪盘住道髻，手持麈尾，一派仙风道骨，淡道：“是小道才疏计拙，若有师祖半分神通，今日便可全陛下爱子之心，令纯仁太子与您相见了。”

天子心疑，冷道：“方才还听见恒儿亲口言道，他不能轻易现身人前，否则便要魄散魂飞，相见岂不是存心要害了他？”

黄冠微微一笑，“陛下不必忧心，昔年师祖神通无边，行天济世，人人皆道是如同三茅真君转世一般的人物，只因这数十年间一直闭关，如今世人方不识其名。待他出关，您一试便知。”

天子向那已愈发老迈的文公公问了几句，见那老人凝重点头，总算信了多半，面色和缓，向那为首的黄冠道：“听说你们是从茅山上清宗来的？在京中可有地方安置？这宫中北苑也供有三清四帝，往后你等便留在宫中。如此，朕要传你也便宜。”

又转向楚王，此刻方才夸赞道：“恺儿有心了。”

楚王方才也一并给归为“饭囊衣架”，倒还是一派拳拳赤诚，“长兄早逝，父皇痛心，孩儿亦是日夜思念，如今幸得几位天师相助，竟还能听长兄说上几句话，心中已是感激涕零。”

天子点了点头，对其愈发满意。

季陵转头去看李慎之，只见他已不似方才一脸震惊失神——他自小心思便重，眉间有条浅浅的凹痕，此刻那道痕叠起，一副少年老成模样，他便知必定是他想到了什么，遂忙悄声问道：“怎么了？”

李慎之小声道：“不太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他自己一时也没能想清。

到入夜，二人回到了孔怀殿，他眉间的那条褶皱都还是未能平。

尽管他的那册《升平策》难得地获了几句夸赞，天子还赞他用心，虽未怎么翻阅，却命人送去紫宸殿收着，已十分有幸，但他却始终思索着什么事，锁着眉，一刻也未曾停。

其实即便是季陵，虽未全信这些道人当真有招魂的本事，却也没法全然便只当这些人是骗子。毕竟要在这许多人跟前使诈，还不被瞧出端倪，实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这群人中，还有先太子的亲父，似李慎之这般对其极为熟悉的亲弟。这未免太过大胆。

观诸人的反应，那屏后之人，至少声色语气，都应当与先太子极为相似，这些黄冠又上何处寻得出这样的人呢？何况那人无论是现身还是离去，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屏风后无处藏人，又能躲到何处呢？

季陵也没法想通，只不过他天性使然，想不通的事便暂时放过，留待日后，总归会有机会迎刃而解。而李慎之却素来多思，想不通的事总要硬想，只好夜里瞪大了眼躺在帐中失眠。

再过一月便是霜天，就要转凉，这一月以来季陵夜里练武也便比往月勤勉了些。他当日曾受那西苑冷宫之中的白发老人一句指点，便当真死乞白赖地认了贤妃为师，只不过她这个师父却不像老妖怪，也不像从前伏凌山上的老骗子，而是颇为严厉。她似乎知晓他的粗浅轻功是如何学来，只略瞧一瞧，便道先前教授他之人自身未曾下够苦功，教他时常急于跳转下一个步骤，若长此以往，势必要筋骨受伤，命其再从头重新练起。

他也并未多心，便依其言将先前所练的尽数忘掉，再从跑板练起，又兼学气机运转，如今三年已过，翻屋跃脊已十分轻灵。近半年来，贤妃道其轻功练到如此便已足够用，并未再授其剑招拳法之类，转命其与自己拆招，只练一个“快”字。季陵自幼只习重兵，只练过“力”和“准”，“快”却未曾学过，因此颇为吃力。而愣之那个小鬼，照旧坐在一旁啃着萝卜，偶尔与贤妃拿萝卜缨当作暗器投掷，便已能看出其天资足比季陵好上数倍。

不过最近这两月，贤妃却顾不上教导他，因其遵皇命代为抚养了胡姬辛宝林所出的十一皇子在名下，而这孩子固然可爱，眼看将近进学的年纪，却还连话都说不明白。既为其养母，虽非情愿，但也不得不尽一份心，只得与愣之两个整日一字一句地教那男孩儿讲话——那孩子生着一对漂亮的碧眼，却实在没有半分伶俐之处，李愣之从没给任何人欺负了去过，谁料如今也时常给这个弟弟折磨得发疯，直抓了季陵求他帮自己把这个蠢笨如牛的弟弟带走随便丢到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