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之城(12)(1 / 2)
十月十五,援兵依行云江而战,北疆落雪,冷水中时有浮冰,鞑靼大军前日折损严重,暂时不敢强渡,只得扎营在了江畔。鞑靼的燃灯节*将至,虽然南下大计进展不顺,营中还是依旧历杀青牛白马,祭祖宗天地,很是热闹,有少年在营外赛马摔跤,充作营妓的汉女被用绳索拴成一串,如同牵牲口一般地牵去涮洗更衣。
乌日图方才与人赛马赢来了一个小金佛坠子,正举在手里端详,幽蓟诸州已到了初冬时节,但正午时分,在烈日底下晒过跑过,却还是叫他只觉头脸火辣辣,身上出了不少的汗,只得敞开了衣裳凉快一会儿。他一边鼓捣着那金坠,一边往营中走去,营地袅袅有烟,能闻见炖肉的香气,老人正唱关于处罗可汗的长诗,那传奇的故事极长,足能从正午一直唱到月升时分。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的额赫与乌仁可敦,往年她们也会唱那长诗,如今却都给那心肠歹毒的汉女杀了。
不过父汗不打算轻易放过那个女人,他心中想着,脚下也不受控,不禁往那营帐间的刑架上走去——她还被生绑在那处,几乎未着寸缕,垂着头,长发覆面,未知死活,像羊羔一样柔嫩的肉身上满是血污和青紫,极为可怖。最近营中多了许多汉女,已经没人再来折腾她了。他瞧了她一会儿,眼睛不住地流连在她柔韧却伤痕累累的腰、她的乳,记起自己将她扛出山谷的那日,她已气息奄奄,却犹不死心地抓着匕首朝他刺来,心中一阵乱跳。
年迈的老仆哈斯嬷嬷正捧了一碗羊奶端到她的跟前,她的眼睛被黑布蒙着,似乎嗅到了气味,便低下头,咬着银碗的边沿,一仰头,将一整碗全都喝了个干净,羊奶叫她忽然有了点精神,她微微仰起头甩了甩长发,自脏乱的散发中露出那张已晒成了淡淡褐色的脸蛋,晒在阳光底下,挂着奶渍的嘴角竟微微翘起,像是在笑。
一种古怪的愠怒袭上乌日图的心头,叫他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了蒙着她眼睛的黑布。强光陡然刺到她的眼中,一下子就激出了眼泪,她的颈部犹有被掐出的淤伤,早已不能言语了,只得“嗬嗬”乱叫几声,下意识地挣动,牛皮拧成的绳索勒进皮肉,已经结痂的旧伤再次撕开,露出粉色的新肉,渗出血来。
他抓着她的乱发,凑近了她的耳朵,一字一句说道:“还在等着人来救你回去么?你睁开眼看看,前面就是行云江,云州城已破了!”
之后,他满意地看着她呆愣了片刻,已不适应日光的眼睛强自睁开,不断地淌下被强光刺出的眼泪,满满地震惊之色,她又“嗬嗬”地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尖叫,开始拼命地挣动,力气之大竟带得身后的刑架都跟着晃动了起来,腿上那处箭创竟也给挣破,霎时间,一股一股的鲜血顺着腿弯朝下淌去。
哈斯嬷嬷方才放了那银碗回去,出帐便见此番惨状,又惊又气,忙踉踉跄跄地跑到她跟前,撕下一截衣摆去扎紧她腿上的伤口,口中胡乱哭嚷道:“你们饶恕了她吧,饶恕了她吧!”
乌日图心中有些不安,却余怒未消,忍不住叫道:“嬷嬷!就是她杀了我额赫!还杀了你的女儿!”
却见那老嬷嬷竟满脸是泪,跪伏下来,哀哀哭泣道:“女孩们都是草原上的萨日朗花,她比你姊姊乌尤还小上一岁。小主人!今日是燃灯节,天神在看着我们!您就宽恕了她吧!她已活不久了!”
乌日图沉默了一瞬,连忙伸手去扶她,面容沉郁,而那身后刑架上的人已停止了挣动,垂下了头去,似乎又昏睡了过去。他抓起她的手腕去探脉息,那处却仿佛有一只要撞破牢笼的野兽,仍在用力跳动,他松开手,叹息一般地自语道:“她不会活不久的。”
……
金陵城连日冷雨,今日难得见了太阳。
剑南危局已解,安庆一支的反贼未能截到补给,反被打得溃散,另一支则一路南逃,部分兵力自然也就撤回金陵,观望着鞑靼的动静——却不知大雍虽早不如鼎盛之时,但仅吃下两城便叫鞑靼折损七万兵力也足以令鞑靼重新估量它的实力。鞑靼军事实力固然不容小觑,但它却也有最大的短板,便是没有足够支撑长期作战的钱粮。究竟是重振旗鼓,继续依照原计划南下,还是订盟议和,便是阿史那贺一时也未能拿定主意,只得暂时扎了营,也等着金陵的动作。
朝堂之中主战跟议和两头争得面红耳赤,城中百姓却大多不懂其中利害,一时听见人说鞑子欺辱汉民,便说不能轻饶,要去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一时听说再打下去需筹集军费,税恐要增,便又觉不如议和;到听闻这日打散反贼的大军回朝,便忘了是战是和,皆饶有兴致地等着去看那打了大胜仗的楚王殿下。
大军凯旋,人人欢喜,唯有长公主府上却颇不和睦,为一个新近豢养的小宠竟不懂事,竟招惹了莱公府的二少炁嘉,还将人的脸上打得破了相。褚家长房的男孙皆随了父亲好道,虽遵从祖父之命,仍去考取功名,但皆是寡淡的性子,从来不曾与人交游,京中竟有许多人不识。而她那新收的小宠便是这有眼无珠的蠢才,仗着有长公主为靠山,便敢胡作非为,如今这账只怕还要记在她与魏王李愉之头上。
此刻,魏王仍旧像往日一样,端坐在那茶室外,不过今日从里头传来的,却全是鞭打求饶之声。女婢见怪不怪地替魏王斟了茶,天寒,府上特地换了米茶,屏风后的哭叫声越来越惨,那女婢眼也不抬,倒是魏王手指一颤,险些将一盏热茶全都泼在了身上。
长公主李景棉在那哭叫声中缓缓开口道:“回来了?”
魏王连忙应声道:“是,侄儿——”
长公主颇为不耐烦道:“我是说楚王。怎么?方才说是已到城外十里,就是说今日便要进城?”
魏王缓缓地出了口气,唯唯道:“是,原本父皇准他城外扎营休整,明日一早再进城不迟,楚王却遣人回道思念父皇母妃,归心似箭,是以今日就……”
长公主叹道:“此番他虽只挂副帅,但安庆那一战却是他亲率了兵马打下的,立的是你诸兄弟里头一份的战功,往后旁人若想与他相较,只怕是不易了。”
魏王低声道:“若军中称道楚王英武神勇,人人爱戴,赞誉太多,风头太过,父皇或者会疑心他邀买人心,能否将此事的影响削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