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之城(8) 短小二更!(1 / 2)
九月十二,鞑靼攻破代州,补给未至,一条运输线便给生生截断。云州粮食储备尚足,只要无浪费损耗,还可支撑近大半年之久;最优良的一批战马,却都已断送在云州城北的绣线谷中,连带着近两千经验丰富的轻骑兵,草料倒是不怎么用得上了;箭矢越用越少,临时粗制的准头不好;而药材不足,兵士中伤痉多发,又要防疫,才是最大的难关。
那日季元忱身死后,盈娘将这位三弟所遗的书信交给季怀信,老人一日之内,丧子丧女丧孙,握了信纸,立在城头,在如血残阳下,读了几遍,唇角颤动,一行浊泪顺着鼻翼直直没入嘴角,淌进了乱糟糟的髭髯之中。最后,他将信纸攥得粉碎,一松开手,碎片便如蹁跹蝴蝶,飞下城头。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自一名年轻守兵手中拿过弓箭,远远瞄准土堡之上作业的鞑子,刑架之下的鞑靼步兵当即点燃了火把,示威般地将之举高。
季怀信与之对峙了片刻,而后将手中拉满的弓调转朝天,让那一支羽箭发出一声破空穿云之声,冲上了天去。他将弓箭交还到守兵手中,忽然向盈娘问道:“若今日刑架所绑的是季阳季阫,你也会依你三弟所言,劝我射杀了他们,只为阻挠鞑子修筑土堡么?”
“便是你狠得下心,若对面所绑的,是你三弟所遗的阿陵隼儿呢?”
盈娘沉吟未答。
老人冷哼一声,眯起眼注视着一片血红中黑色的土堡的边缘轮廓,喃喃道:“他们绑来的,虽是居于城外的流民,但也是汉人,是连兵刃都不曾摸过的寻常百姓。若连这些人,咱们都不设法去救,那咱们成了什么人了?”
盈娘低声问道:“爹,若那土堡筑成,鞑靼人当真朝着咱们的城墙投石,将城墙撞出缺口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季怀信道:“那就不让他们将城墙破出缺口——咱们得另想法子。狗鞑子叫咱们必须选一个,咱们偏不遂他们的意。否则今日他逼着咱们杀了这些流民,来日还要将汉人赶在前头攻城。咱们的兵都去杀咱们的百姓,这兵我也没脸带了!”
他又哼一声,“老三这兔崽子,总当他老子是只会喊打喊杀的土匪么?都他娘蹬腿咽气了,还要来说这些,有什么好不放心!”
他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嘴,哑了声,盈娘偷眼去看她素来敬仰的公爹,只见他将头偏向一方,最后一点儿余光将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照得一片一片的光亮。她素知老人是极骄傲的人,不忍叫父亲在她一个晚辈儿媳跟前觉得难堪,低声道:“爹,我去瞧瞧元升,就下去了。”
季怀信并不看她,轻轻地朝着她摆了摆手,她依着墙垛走出去很远,忽然听见粗重的一声喘息,就像是屏息之人终于倒过气来,知道是他终于伸出手,拭净了糊了满面的涕泪,不禁也胸中一酸,埋下头快步朝阶下走去了。
是夜,季怀信命人将因无马可饲而一时无用的草料全部搬了出来,将成剁成剁的干草扎成了数百个草人*,以绳索放下城墙。对面的鞑子只道是云州守军夜袭,猛放了几轮箭,紧跟着第二波草人放下,鞑靼守夜的百夫长便已觉出不对,迟疑着只命放了一轮弓箭。到了第三轮,百夫长忙命人聚了火把来看,却只见云州军竟将收满了箭矢的许多稻草人拉回城头去,顿时气得叽里咕噜大骂了几回,见这群贪得无厌的雍人竟又放了稻草人下来,再不肯理会,一挥手便带着人撤回了二里外。
当晚,五百云州军夜袭,分作两队,一队救人夺马,一队杀人纵火,趁着夜巡兵丧失警惕,将鞑子所囚的数十名流民老幼全数救回,亦将筑好的土堡捣毁了一半。
阿史那贺闻讯大怒,亲自将那百夫长鞭刑一百。
人道是“五倍围之,十倍攻之”,鞑靼现今调动的步兵骑兵只有云州兵的不足三倍,他原道鞑靼兵强,汉人兵弱,应也足够。不料汉人诡计多端,这一支军队着实不弱,汉人的皇帝说不得还要增兵,看来需尽全力,才能咬下云州,进而吃下整个幽蓟。遂悄悄另整一支队伍,绕过对后方毫无威胁的朔州,往其西南的另一边城代州攻去,只用了数日,便拿下了这无所依傍城池,继而截住官道,竟将补给线就此顺利截断了。而自金陵城发的援兵,还未渡过江北。
云州现今吃喝虽还不成问题,但城中伤兵无药,此番截断补给,原本可医的伤痉,便只是拖得长些短些的问题。阿史那贺命人再用投石车往城中投掷碎石,上头绑了许多劝降的书信,言明若开城门,则可供他们医药,不杀一兵一卒一平民,若顽固死守,他日城破,则一个活口不留。
一时之间,人心浮动,躲了一月的刺史、长史、判司等州府官员终于纷纷冒了头,摆了酒宴,涕泪交流地与季怀信言道,若为抵御外辱,理应舍生忘死,杀身成仁,只是满城黎民无辜,如何能看着他们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