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血丹心(6)(1 / 2)
避实击虚于当今的云州却是一条良策。
以精骑配快马,绕过主力部队,在其后方侵扰,能杀便杀,能烧便烧,能夺便夺,做的是这许多年来鞑靼散兵对云州诸县所做的事。只是苦于大雍并无产马良地,凡有水草丰美、沃野平原之地,大多已被垦作农田,战马几乎皆要靠贸易取得,因此数量有限。
即便是云州这等边城重镇,品相上佳的马匹也不过区区一千之数。
而如今,这一千快马所组成的精骑,正站在一片染满了鲜血的焦土之上,清点过所得供给,便欲整队撤离。
统帅这一队精骑的正是季恬,此刻,她为了便于骑行,也卸下了平日所着的鱼鳞甲,而是改换成一件皮甲紧紧缚在玲珑的娇躯之上。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面颊上染血,连绑缚皮甲的绦带都被染成了红的。她望着脚下这些卧在血泊之中的女人的身躯——大帐之中的多是阿史那贺的姬妾,其中有一对很年幼的孪生姐妹,现在她们头碰着头地卧在一起,像是一对温驯的小鸽子;还有一个尚在哺育幼子的妇人,雪白的乳还袒露在外,而她怀中的婴孩已经在方才的变故之中跌死了,就落在他母亲的手旁。她蹲下身,替那个死去的妇人掩上了衣襟,把那个死去的婴孩放回她的臂弯之中,左眼忽然垂落一颗豆子大的眼泪。
但她迅速地将之拭去,手指上的血沾了泪滴,在脸颊上抹出了一道浅色的红痕。
鞑靼人悍勇,几番与忠勇军对阵几乎皆是倾巢而出,后方却成了薄弱之地。经此一遭,鞑靼必定要将兵力分散,另留下一队戍卫后方,主力的力量也就会随之削弱。
她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之上,勒住缰绳疾奔几步,在矮丘之上远眺,只见远处有滚滚尘灰席卷,当即嘶声道:“整队!整队!”
是鞑靼人回援!他们的重骑无法疾奔,来时却犹如山洪、如惊雷、如地裂,声势惊人!
一千骑兵闻声上马,将在营地之中搜出的供给绑缚在腰上,排成阵型,百名弓箭手倒骑在后,将弓张满,纷纷朝着矮丘之上奔去。季恬咬着牙回头望去,忽觉被一道寒光闪痛了眼睛,随即听见一阵阵劲道十足的破空之声。
有人大声喝道:“趴下!”
一时之间,上千箭矢在远处飞射而来,犹如过境蝗虫,季恬伏在马背之上,狠狠在马臀上抽打几记,口中叫道:“驾!驾!”一支羽箭的箭簇擦破了她的头皮,也令她绑得牢固的发辫散开,一头墨发飘扬在风里。
鞑靼人远远被甩在其后,羽箭去势渐衰,除了在最末掩护的弓箭手之中有数人身中数箭,跌落马下,其余诸人最多只受些擦伤,一行人迅速跑过数个矮丘,已望不到踪迹。
阿史那贺勒着缰绳,注视着绝尘而去的那一行雍兵,被烈日晒得通红的上身光l裸,被射伤的左肩处所缠的绷带都已成了灰色,他眯起双眼,目光如同一只盯着兔子的雄鹰。
有十几岁的少年自营地中跑来,黑红的脸蛋上满是汗水和泪痕,神色中充满了哀痛与恨意,“父汗!额赫跟乌仁可敦都被他们杀了!”
阿史那贺翻身下马,将大手用力地按在了他的头顶,喝道:“不许哭!巴雅尔!你是处罗可汗的子孙!他们杀你额赫,你便杀回去!他们杀你一个,你便杀他们十个,记住了吗?”
那少年将下唇咬得泛白,眼中晶亮,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史那贺大笑,方才疾奔过后皲裂的下唇渗出血来。他大步朝着被烧毁的营地走去,脚下皆是黏腻的鲜血,他走到断裂的旌旗之下,在此处找到了那抱着死去婴孩的妇人。他蹲下身,拇指抚了抚她染血的面颊,然后抽出腰刀,在她的发梢割下了一缕,将之反手一扬,让那一缕乌发散落在了风中。
......
金陵城的市井之中,关于一件陈年往事的风言风语,近来不知怎地便多了起来。
最初只是隐约其辞地说成是某朝某府。
说的是某高门望族家的庶出小姐,其嫡姐嫁入王府为妃,更已生下嫡子,却恬不知羞地与那王爷来往甚密,常借着作诗论画、赏花对弈入府与其私会,学的是她那出身娼门的母亲的下作手段。
王妃端庄娴雅,不信庶妹竟如此肮脏龌龊,寿辰之日又邀其登门。不成想酒过三巡,寿宴过半,王爷与庶妹双双不见踪影,王妃派人去寻,竟发觉庶妹已勾引了王爷在花园之中苟合,既羞且气,当场便呕了血。
王妃在自己的寿辰上受此大辱,自是身心俱伤,还要殚精竭虑地为庶妹遮掩丑事,提出令其嫁入王府为侧妃。那庶妹竟还不肯做侧,逼迫嫡姐将丑事瞒下,匆匆另嫁了一户官家。十月之后,那位庶小姐诞下一子,那户官家不知前尘,毫不疑心,只将那孩子当做是自家儿孙。如今那位王妃一病早逝,那位庶小姐倒是还正春风得意。
谁料不久后,那日日来茶棚之中请往来之人喝茶说故事的妇人竟给人认了出来——正是在莱公府上伺候的仆妇。众人如此自然也便了然,原来这某朝,说的是本朝;某府,说的正是莱公府。所谓的王爷王妃,说的乃是当朝天子和其元后;而那位放浪的小姐,则是嫁与了彭原侯府上三爷的褚家二姑娘。
这一番揭露,听的人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此虽是说的人更谨慎了些,但这流言却并未就此打住了。反倒有不少潦倒书生将此事写成了香艳无边、花样百出的话本,卖与那书局老板删改一番,刻版印了出来供人赏玩。
如此闹了两月,彭原侯府自关起大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那位传闻里性淫的庶小姐又深居简出,从未抛头露面,倒叫众人扫了兴,一时再没什么人去讲。
不过近来,这位昔年国公府的庶小姐,如今侯府的少夫人,因府中的淑妃告病,连日入宫侍疾,却又给众人添了新的谈资。众人转而记起此事,便又复将一些九成九都是臆造出来的荒唐故事传得兴起,竟连狐妖夺舍之类的鬼话都已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