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血丹心（5）（1 / 2）
八月十二，饶是战争的阴影始终悬于金陵城之上，但月团却总是要做的，各处仍旧弥漫着炒果仁、熬红糖、炼酥油的香气。女子们的头上簪了应季的玉簪花，朵朵色白如玉，满城如同戴孝。
这两日，后宫之中的无冕之主谢贵妃身子不爽，懒懒提不起精神，闲来无事便来园中逛逛，笑吟吟地瞧着宫中还未开蒙进学的几个小鬼由乳娘带着，在山石间疯跑玩闹。这群小娃娃里，倒是要数那胡姬辛宝林所生的十一最俊俏，虽然脸蛋黑黝黝，那双眼睛却是翡翠一般的碧色，小猫儿一样——可若不是因为这一半儿胡人血统，天子原本有意将他交给贤妃抚养。思及此处，她脸上的笑容却又忽然转淡，随手将头上簪着的花瓣见了些憔悴的玉簪花摘下，掷在了地上，与身边侍候的宫人道：“这朵花儿不好了，你再去替本宫摘一朵好的来。”
那宫人连忙应是，便去花树之上精心挑拣了起来。
她尚还年轻，瞧着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虽生得面貌平平，站在树下双眸澄定干净，倒是还有两分好看。
贵妃望着她，不觉出了一会儿神，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想着，自己似她那般大时，可是已嫁与还是赵王的李景桓了？还是已生下了恺儿那个只养到两岁上便夭折了的姐姐？
她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柔白纤长，又拿这双手按了按一丝纹路也无的光洁眼角。
老了么？她自己心中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正出神间，那小小的、碧色眸子的娃娃已迈着短短的小腿跑到了她的跟前来，疑惑地偏着头，蹲下身将那朵玉簪花捡到了手中，然后将它举在了手里，举得高高的，似要递还给她。
“给！”
那个娃娃直愣愣地瞧着她，双唇开开合合，半天就只说出了一个字。
贵妃莞尔，“这花儿是不要了的，便放在那儿吧。”
碧眼娃娃不解，固执地举着那只小手，手中捏着花，却说不出更多话来，只是重复道：“给！”
贵妃略一迟疑，将那一朵将萎的花重新接到了手中，叹息道：“原来你还不会说话。”
那娃娃似有些害羞，捉着衣角偷偷看她，很是可爱。
贵妃弯下身，轻轻掐了掐他的脸蛋，暗道，可惜了是个绿眼睛。
正欲将这娃娃抱起，带他去玩一会儿，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娘娘！”
贵妃回过头去，原来是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瑞香，她行色匆匆，见四下无人，又抬高了些声音道：“娘娘？”
贵妃瞥了她一眼，将那朵花交还到那娃娃手中，指了指不远处那正在树上折花的宫人，温和道：“你去跟她一起，给母妃挑朵好花儿戴，慢慢过去，不要跑。”见那娃娃仍呆呆地望着自己，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未懂，倒也不急，便又慢慢为他解释了一遍。
碧眼娃娃朝着她咧嘴一笑，乖乖点了点头，张开了小手便朝着远处跑了去。
望着他跑远，贵妃方才转过身来，向瑞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可是大散关那头有新战报回来了？”
那瑞香好笑道：“大散关那头昨日刚来了捷报，说是歼灭了反贼两千余众，只是另有一队绕开了大散关，往东走了水路，意图在安庆截下军粮，咱们殿下已带兵从后方追击过去了。娘娘您听了还说贼人狡猾，但既然来截军粮，想必是大散关那头困了两月，就快断了补给了，仗多半打不久了，是好事来着，怎地倒忘了？”
贵妃近来忧心多思，记性常有些不济，听见她这般说，这才记起确是如此，只得按了按额角啐道：“倒是取笑起本宫来了？还不快说，鬼鬼祟祟地跑来又是出了什么事了？”
瑞香道：“还不是椒风殿的那位？她这几日告病，叫那褚...进宫侍疾，陛下头两日虽什么也未说，方才却忽然赐了好些东西过去，若是些药材补品倒也就罢了，可那些文房器玩，摆明了是给旁人的！您说这淑妃是不是疯魔了？那可是她的弟媳，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日头有些毒了起来，贵妃抬手遮了遮那晃眼的强光，缓步朝着亭榭之中走去，摇头道：“她又能知道些什么了？当年那桩旧事，除了褚庆云那个短命的和本宫，原也没几个人知道，想来多半是叫她褚妙仪给哄了。”
瑞香伸手扶着她，面上露出两分鄙夷之色来，“她早为人妇，连儿女都已这般大了，此时偏来撩拨陛下，真真下l贱l无l耻！”
贵妃轻笑道：“就是因为她早为人妇，否则也不会是咱们陛下的鸳枕旧梦了。”
她在亭榭中坐下，示意瑞香斟茶，又缓缓说道：“早半年前她入宫去探淑妃，便叫陛下扑了个空，叫他狠狠扫过一回兴，如今却还能撩拨起他的兴致来，可见比她那个长姊有能耐。只是她不是那疯妇所生，我原本还道她能比她姊姊疯得少些，如今看来，褚家的女人皆是疯得很了。她只道自己是什么九天玄女？当真能叫天子对自己附耳听命不成？”
瑞香探了探那小小的绿泥壶，只觉触手微温，已经不热了，只得提了壶道：“奴去给娘娘换一壶新的来吧。”
贵妃却阻拦道：“不必，就喝冷的。”
便自行接过了壶，斟了一盏饮尽。
瑞香思量着她方才所说，又小心问道：“娘娘现今是如何打算？可要奴去放出些风声，也叫椒风殿知道曾有这么一回事？”
贵妃端详着茶盏，玉指纤白，叹道：“不必。现今幽蓟和剑南是按了葫芦起了瓢，可今时不同往日，究竟按了哪个葫芦，起了哪个瓢，便是他有私心，却也不敢全凭私心拿主意。”
“她要发疯，便由着她发去，又能掀起多大浪来？你去嘱各宫上下都谨慎着些，叫不可胡言妄议，否则便打了送西苑伺候太妃去。”
瑞香唯唯应了，不远处，那碧眼娃娃正捧了满怀的玉簪花儿朝亭榭跑了来。
“给！”他响亮地说，将那些花儿全都抖落在贵妃跟前的桌案上，像是落下了一场雪。
...
季陵这两日全身生疹，却过得很是浑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