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眠冬(2 / 2)
沈念却不回答,只是不停地亲宁晚晚的额头,在他耳边道,“宝宝,以后你好好的吧,别再出事了…我受不住了…”
沈念去帮宁晚晚办了休学,一点一点很用心地帮宁晚晚复健。宁晚晚说,等他能坐起身子了,就要沈念推他去看看姥姥。姥姥这么久没有见到他,一定会很担心的。
沈念答应了一声,但是后面总是推三阻四地,叫他多休养休养,过一阵子再去。
宁晚晚觉得不对劲儿,等沈念不得不回公司理事,换沈意守着他的时候,他就去问了沈意。开始,沈意还是依着沈念的意思,三缄其口;但是后来,宁晚晚哭了,求着沈意告诉他实情。
沈意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觉得他哥瞒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嫂子早晚还是要知道的。于是,沈意只得对宁晚晚道:“嫂子,你做手术那天,姥姥排异了,晚上就去世了。葬在松鹤陵园了。我哥怕你难过,一直不敢告诉你。”
宁晚晚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再也没有一个人用麻酱给他拌馄饨吃了,也再没有一个人在学校边的地下室里给他织一个厚厚的毛背心了。
沈意忐忑地叫了宁晚晚一声,“嫂子?”
宁晚晚眨了眨眼,低低地应他,“…嗯,我知道了。”
从沈念一直揽着他不让他见姥姥开始,宁晚晚就知道姥姥出事了,他以为是姥姥病重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他不怨任何人,沈念只是为了他能快点儿好。是他自己太不争气,太没用了。
宁晚晚陷入了莫名的自责中。他觉得都是因为他硬要带着姥姥上学,让姥姥住在地下室里,没办法租个更好一点的房子,才让姥姥的病越来越严重的。后来,他自己又生了重病,也没办法照顾姥姥,直到最后,也没能救了姥姥。
宁晚晚觉得自己太不孝了,也太没用了。
晚上沈念到医院来了,脱了外套搭在衣架上,就把宁晚晚抱进了怀里,亲了亲他的发白的嘴唇。
宁晚晚躺在沈念怀里,摸了摸他的脸,担忧道:“好冰,天这么冷,你也不戴个围巾,冻坏了没有?”
沈念把毛衣掀开了一点,拉着宁晚晚冰凉的手伸进了自己怀里,他里面穿的秋衣外还裹着宁晚晚那件破了好几个洞的羊毛衫背心,“不怕,我穿了这个。”
“你呀”,宁晚晚被他逗笑了,“沈董还穿破了洞的羊毛衫,真够潮的啊。”
“谁让沈董他老婆节俭朴素呢。”沈念抱紧了宁晚晚,握住了宁晚晚的手抵在自己心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对爱人道:“沈意说,他都告诉你了…你知道姥姥的事了?”
“嗯。”沈念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宁晚晚就忍不住眼泪。
沈念忐忑地问宁晚晚,“你怪我吗?”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宁晚晚强自忍了忍泪水,把脸埋进了沈念怀里,“怪你干什么呀?…姥姥病了好些年了…谢谢你让她走得体面…”
沈念对宁晚晚的过分平静有些惊讶,也觉得安了一点心。
傅言月是沈意的爱人,两人已经结了婚。沈意往医院跑的次数多了,傅言月就有点心疼他,要和他一起来看看这个未过门的小嫂子。宁晚晚和傅言月聊得很投缘,他叫傅言月帮他买一点灰色的毛线和毛衣针,说是想给沈念打一条围巾。傅言月很惊讶宁晚晚居然还会这种手艺,宁晚晚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小时候没事做,跟妈妈学的。”
宁晚晚给沈念的围巾织了一半的时候,他开始咳嗽。开始的时候并不厉害,他总是隐忍。医生没看出什么来,说可能是天太冷,病人体弱,受了寒。过了几天,宁晚晚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咳嗽地越来越厉害,再也隐忍不住,总是撕心裂肺地咳,时不时还会咳出些粉红色的血沫子。医生们才觉得情况严重了,一检查,发现是病毒性心内膜炎。说是因为心脏手术后护理地不够好,又得了病。
后来,宁晚晚渐渐开始喘不上气,不得不开始吸氧,每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难得醒着的时候,他还想把那条灰色的围巾织好。
医生终于是怕了,告诉沈念,感染病毒性心内膜炎的病人,存活率只有不到30%,他们会尽力救治,但是家属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沈念痛苦后悔地要命,他觉得宁晚晚病成这样,很大原因都是因为他,是他没照顾好宁晚晚。可他不敢任由情绪左右自己了,宁晚晚还等着他去照顾。
天气太冷了。沈意和傅言月带着沈念婶婶熬好的当归枸杞蛋花汤来了,在病房外头看见哥嫂靠在一起,就没忍心立刻进去打扰。
宁晚晚鼻子里插着输氧管,蜷缩在沈念怀里,正听沈念讲他父亲沈烈和他爸林晚秋的故事。
沈念说到他爸林晚秋自小学唱昆曲和越剧,登台的时候很喜欢穿墨色的旗袍配丝袜和高跟鞋,而且穿得特别好看。他说林晚秋的头发长过肩膀,带一点卷,人很瘦,还很温柔。
宁晚晚就笑了,“啊,以前你说你喜欢的女孩,也是长头发,瘦瘦的,温柔的…”
沈念紧紧抱着他,“那都是随意说的。”沈念去亲宁晚晚的唇,“我只喜欢你。”
宁晚晚又有点喘不上气了,小声问他,“那你、你喜欢长头发吗?”
“喜欢吧,就是觉得温柔。”
宁晚晚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愣愣地说:“我也可以,留长发…穿…穿旗袍给你看…”
沈念低头看宁晚晚,脸色苍白,面颊消瘦,车祸以后,头发长出了一些,眉眼弯弯的,眼角眉梢都是暖意,沈念亲了亲宁晚晚的唇,“我们办婚礼时,你可以这样穿。”
宁晚晚咳嗽了两声,眯着眼睛笑,“好想早一点嫁给你…我好爱你…”
沈念不知如何回应宁晚晚的深情,只会讷讷地吻住爱人苍白的唇,“我也爱你,特别爱。”
这个吻是在宁晚晚按奈不住的咳嗽中被打断的,宁晚晚靠在沈烈胸口,猛烈地咳嗽着,唇角涌出了艳红的血,他对沈念说:“沈念,你、你忘了我吧…再找一个人…照顾你…”
沈念浑身战栗,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按了护士铃,又害怕医生来得慢,就将宁晚晚放在床上,想去叫医生来。
宁晚晚握紧了沈念的手,不让他走,从枕下拿出了一条织好的灰色围巾,颤抖着递到沈烈手里,“你保重…啊。”
说罢,宁晚晚又咳嗽了几下,吐了几口血出来,蜷缩着身子,眼白向上翻了翻,眼睛慢慢合上了。他唇角挂着些嫣红的血迹,枯瘦的小手再也握不住沈念的大手了,松了开来,手腕搭在了床沿上,了无生机。
沈意和傅言月领着一群医生冲了进来,沈念如坠虚空般怅茫若失,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像是,他爸林晚秋颤着九条狐尾,领着一只很小的白狐狸,叫他好好照顾它,须臾,小狐狸又化成同宁晚晚的模样一样的少年追在他身后,后面,在冰天雪地里,那少年又化成一团毛球,贴在他的心口暖着他…他们似乎是认识了很久…然而眼前的宁晚晚,却躺在这冰冷的医院里,垂死挣扎…
沈念不敢去看宁晚晚了,他拾起了地上那条灰色的围巾,随意地拿在手上,往外走去。沈意看他哥的样子像是不太好,交代傅言月注意着嫂子这边,追着沈念出去了。
沈念果然精神恍惚地站在马路口,像极了宁晚晚出事时那晚。所幸是在白天,沈念没有被车撞,只是周围围了一圈不满的车乱按喇叭,想让他走开。
沈意赶紧把他哥拉了回来,劈头盖脸骂了下来,:“哥你能不能振作点儿!我嫂子现在生死未卜,你却在这儿想要轻生!你死了谁去照顾他?!”
沈念迷茫地看了沈意一眼,喃喃地问他,“什么?”不待沈意回答,沈念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宁晚晚被救了回来,只是脑子中的血块压迫脑干,造成了二次出血,让他一直昏迷着,不能醒过来。病毒性心内膜炎的治疗因此也束手束脚,缓慢了许多,但后来,还是渐渐被控制住了。
沈念朝九晚五,白天在公司里拼命干活,一到下班时间立刻去医院守着宁晚晚,请了三个护工还是不放心,还让特助和秘书一轮一天过来监工,又交代了读研的傅言月有空多过来看看。
二月份过年的时候,宁晚晚已经睡了两个月了。脸色红润了一点,也被养的胖了一点,脸颊凹得没那么厉害了,只是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年夜饭沈念也没回沈家,守在病房里,抱着昏迷的爱人一起跨了年。
阳春四月天,沈氏集团的继承人沈念被爆出已经订了婚,媒体掘地三尺,也只知道沈念的对象是南方人,在P大读书,其他的一概不知。昏迷了四个月的宁晚晚,还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对此也是一无所知。沈念抱住爱人低低絮语:“宝宝快点儿醒过来吧。大家都已知道我们订婚了…老公已经叫家里的直升机准备好了,你醒了,我们就去美国登记…”
五月的某天,医生看了看宁晚晚的脑部CT,说他脑袋里的血块开始慢慢被吸收了,会有醒来的可能。沈念欣喜若狂。
七月份,天气很热了。早上,沈念给宁晚晚擦了一遍身,换好了一套新的睡衣,然后准备离开医院去公司上班。宁晚晚的眼睛忽然睁了一下,沈念看得心头一动。可他还是没醒。沈念记起医生说的自主反应,失望地走了。
中午,三个护工都去休息了,傅言月来看宁晚晚,见小嫂子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眼中雾气弥漫,水波横斜。
傅言月一阵惊喜,试探着握住了宁晚晚的手,“嫂子,要我现在就去告诉哥哥吗?”
宁晚晚微微摇了摇头,他发不出声音,只用气声喘息道,“等他下班…回来…”
三个月后,金秋十月,满城的桂花香气袭人。市郊的沈家大宅里绿草如茵,宾客如云。宁晚晚穿着一身墨蓝色的丝绒旗袍,纤长的腿上裹了一层丝袜,脚上是一双很精巧的酒红色的丝绒面高跟婚鞋,被沈念从婚车上抱了下来。下属推来了轮椅,沈念却不用,直接抱着妻子走进了沈家大门。
宁晚晚的自来卷已经有点长了,用一根红绸带束在脑后,脸上化了淡淡的新娘妆,显得气色很好。他倚在沈念的胸口,一手本能地抱住了沈念的脖子,一手给沈念擦汗,“抱了我一天了,累坏了没有?让我坐轮椅吧。”
一身银黑色高定西服的沈念显得气宇轩昂,步子走得稳稳当当,满不在乎地对着怀中的妻子道,“不累。就你这小身板儿,以后去哪儿我都抱着你…一辈子都抱着你吧。”
次日,沈氏集团的继承人沈念大婚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新娘子据说是个腿有残疾的孤儿,更没有显赫的娘家,却是被沈念亲自抱进沈家大门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新娘子叫沈念宝贝得很,不叫旁的人多看一眼,直接就抱着进了婚房。
两年后,沈念二十九,宁晚晚二十六。沈念正抱着爱人亲热,谁想宁晚晚的下身忽然血流不止。宁晚晚吓坏了,沈念却笑了。他看着这些红艳艳的液体从宁晚晚身下的小口里奔涌而出,心中戏谑地暗想,这是不是说,宝宝可以生孩子了,他也就不用劳心劳力地去找代孕机构了。关于宁晚晚身体的秘密,沈念在宁晚晚出车祸以后就知道了,只是,小傻子自己居然这么多年都还不知道。
后来,沈念叫来了家族私用的老中医,宁晚晚才知道自己身体特殊,不仅长着男孩的东西,还有女孩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女孩的那套都没发育过罢了。沈念有些高兴,一有时间就在床上和宁晚晚求欢,前前后后两个小口来回磋磨,直说叫宁晚晚为他怀个孩子。
宁晚晚心中忧愁,他虽然有女孩的卵巢和子宫,但他毕竟不是女孩啊,他没有乳房,只是乳晕稍大了一些罢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怀上。
再一年后,沈念三十岁了,宁晚晚忽然不来月事了。老中医来诊脉的时候,宁晚晚还在睡着。胡子花白的老医生乐呵呵地对沈念说,“恭喜沈董,夫人怀孕两个月了。”
沈念也没想到宁晚晚真能怀,这时候他最担心的还是宁晚晚的身体,他捏了一把汗,思忖着问医生,“我夫人下肢瘫痪,常年卧病,三年前出过车祸,以前还有严重的心脏病,怀孕会损伤他的身体吗?”
“无妨。”老中医捋着胡子笑了,“夫人的体质益生养,沈董只需精心维护即是。”
说是如此,沈念还是在家中配备了一个医疗团队,时刻注意着宁晚晚。宁晚晚又休学了一年。九月份他身体刚好一点,刚想回去读书,就和沈念结了婚,后面又被保送到本院继续读博士,博士还没毕业,又被沈念搞大了肚子,只好再休学。他孕中无聊,依稀回忆起了小时候他母亲开了个裁缝铺子,就喜欢尝试着给沈念和腹中的孩儿做些衣服。
沈念三十一岁时,宁晚晚二十八岁,他们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子。
沈念三十二岁时,宁晚晚二十九岁,他们又有了一双可爱的女儿。
十五年后的冬日,一场初雪纷纷扬扬落下,四十四岁的宁晚晚病逝于沈念怀中,遗言不许沈念跟来。
又过了四十余年,沈念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