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内室里。

阮棠随阮老夫人靠在榻上，让阮青站直了又转两圈。少年朝气蓬勃，身姿磊落挺拔如青竹。两只眼瞳黑漆漆清亮亮，格外精神。

“高了，瘦了，孩子气少了。”阮棠拍平他直裰上的褶皱。

“也越来越像你们父亲啦。他少年时候，也就这个样，只是比青哥儿斯文许多。”阮老夫人叹息着，不由红了眼。

阮棠和阮青先前的话勾起来她对阮父绵长的思念。阮父是她的小儿子，数年前被外放至陵州，年底述职之时方可入京。然而即便是述职，也不是每年都会被召入京的。阮棠年初成婚时，阮父就不在京城。一想起这，阮老夫人又在心痛。

“父亲比青弟白净多了。”阮棠眨眨眼，“现在看着倒不似以往那么黑，青弟你可是搓了粉？”

阮老夫人顿时被逗乐，指着阮青道：“他呀，自个儿躲在屋里捂了好些日子，我和你祖父都笑话他学闺阁里头的大姑娘。”

阮青涨红了脸，“读书，我在屋子里读书。”他义正言辞着，“祖父想办法送我入了国子监，我要恶补功课，不能给祖父丢脸。”

阮棠抬了下眉，差点就信了。

阮老夫人已经一脸感动，“你们祖父没白辛苦，你这样孝顺他就知足了。”她就知道二房的两个孩子都是好的。

说到这里，阮老夫人皱起眉，“都这个时辰了，你们祖父怎生还未到家。我这眼皮子跳得厉害。”

阮家祖父通常下了朝便打道回府，不像阮家大伯因为官位低微要在衙门点卯办差。阮家祖父作为御史中丞，上朝的日常便是东参一本某文官私德有亏、西参一本某武官闹市行霸。即便下了朝也不会被皇上留下议事，当然那只是寻常时候……

阮棠突然想起来司烨的那句“补一天少一天”。

这句有些意味难明的话到底让她心生警惕，并潜意识中催着她往阮家见阮青，是以于今日匆忙赶回。

对阮老夫人她眼下只能安慰：“祖母，没事的。也许祖父是被留下议事了，也许祖父只是遇见什么事路上耽搁了，过一阵子就到家。”

阮老夫人想想也是，但她总有些不安，“以往也有这样过，但我这次格外担心些。你们不知道你们祖父老啦，身子骨早不如往昔，昨夜咳了半宿。可他好面子，在你们小辈面前总是硬撑……”

她絮絮叨叨，阮棠给她按摩，间或温声安慰。不多时阮老夫人睡着了，只是眉头终不平。

阮棠示意阮青，两人无声退到外间。

直到这时，姐弟俩才能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说吧，怎么想起来去国子监读书。”阮棠捧着茶盏，袖口牙色的滚边衬得她手指更白。眼瞳黑是黑白是白，深若静水。

阮青瞅着她，就知道刚刚那个梨花带雨的不是他姐。都说他姐被婆家磋磨，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我想明白了，用女儿攀龙附凤的家族说到底是因为没有养出争气的男儿。阿姐为阮家付出了这么多，我想要好好念书出人头地，日后为阿姐撑腰。”

若阮老太太在场，此刻又得感动地喊“心肝儿”，然而阮棠听了只笑笑。

道理是那么回事，可阮青根本读不下去书。没有人比阮棠更了解他，他就没那个脑子。

阮青又瞅瞅这样的阮棠，眨巴眨巴眼，老实交代，“父亲说我没必要留在陵州了，他让我回京城，要参军还是要读书都随我，他不再管。”

“你选了读书？”阮棠记得她这个弟弟分明一心想往边疆冲，做梦都在与鞑子干架。

“我总有一日要去参军的。”阮青耿着脖子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我想要留在京城，就得听从祖父安排。”

是啊，祖父在家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当初他不过是一封家书传到了陵州，便轻描淡写决定了阮棠的终身，即便是阮父也没有否定的余地。何况现在只是安排阮青念书。

“怎地现在不是时候。”她的青弟也会因顾虑而踯躅呢。

阮青深吸长气，怕被阮棠嘲笑，但眼下又被阮棠盯着，索性破罐子破摔，“都说阿姐现在的日子不好过，父亲远在陵州，我若是也去了边疆，阿姐一个人岂不是伶仃。”他说着倔强睁圆眼，“等阿姐过好在京城的日子了，我再去参军。我留在京城再不济也能当阿姐的出气筒。”

等阿姐站稳脚跟了，他就去参军去立功，他要成为阿姐的倚靠。

阮棠怔怔。

一点温软的笑意自她唇畔染开。

她搁下茶盏，示意坐于方几另一侧圆椅上的阮青靠近。

阮青以为她要传达什么密语，亮晶晶着眼附耳过来……然后他就感觉自个儿的脑袋被摸了摸。

“当真开始懂事了。原来青哥儿不仅长了个子和年龄，更是长了心智。”阮棠好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