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不是清明仍飘着雨,冬天的墓园比平日更加萧瑟。极目所见除了一望无际的树影,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和几缕隐没在雨光中的轻烟。
墓园的广告说这片风水很好,前有山后有水,谁家老人葬在这里必然福泽后人。当然,当年杨佳雨下葬时远没有这个说法。她的骨灰盒在家里待了三年。杨佳瑞不让埋不让洒,杨佳意在双胞胎上幼儿园时才用全部家当换来这处墓穴。可惜,还是没能让她和父母葬在一起。
“那时候我真是恨死你了,”撑着伞站在最中间,杨佳瑞低声说,“可是看你哭得那么惨,我也懒得说什么了。”
父亲死得太突然。他的尸体是被公安送去火化的,他们三姐弟赶到殡仪馆时工作人员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这几个人在说什么。他们在堆放无人认领骨灰盒的库房里闷了三天,也没能找到写着父亲名字的那个小罐子。生前惨死,身后无处安生,这个噩耗让母亲彻底失去求生的希望。
她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她只会问一个问题:找到你们的爸爸了吗?
不是“我的丈夫”,而是“你们的爸爸”。这其中的责备字字诛心。杨佳意无暇他顾,每天埋头扎在尿布堆和孩子凄厉的哭声里。大姐二姐不死心,天天公安局殡仪馆两头跑,奢望能讨到个什么说法。
“再不把她的骨灰盒抱出来,我怕你会拿着泡茶喝。”
沉默一会儿,杨佳意哑着嗓子笑道。他仍在低烧,嘴角的红肿还未完全消失,嵌在青白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秋亮和小短一边一个扶着他,头天夜里刚到家的秋明就站在他身后。
杨佳雨的墓碑是以父母的名义立下的,看到“爱女”两个字,杨佳意眼睛一酸,忍住没有落泪。他抬头,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遥望前排不远处,他父亲的衣冠冢和母亲就埋在那边。他们和女儿之间隔了许多陌生人,每次来这里,杨佳意都会想,如果父母呼喊大姐的名字,在那么多纷扰的杂音里,她到底能不能听见。
“行了,磕头吧。”
烧完纸上完香,杨佳意说。秋明将车上带下来的纸壳铺在地上,第一个跪了下去。他算是杨家这辈的长子,理当如此。接着是秋亮和小短。最后杨家姐弟和大姐说了会儿话,又去父母坟前站了很久,扫墓才算结束。秋明十一之前和导师去了趟美国,在那边待了一个来月。杨佳意前一天烧得稀里糊涂,根本没顾上和他说话,此时走在墓园的小道上,便抓紧询问他的近况。秋明搂着他的肩,一边答,一边凝视着他的脸。
“等等,”后头的杨佳瑞抛下替她打伞的小短,突然跑上来,“秋明,我给你买的房,你爸交给你了么?”
同父亲对视一眼,秋明不动声色地点头:“房产证吗?给我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谢谢小姑。”
“行,反正放那儿也不会塌了。”杨佳瑞不在意地摆摆手,点起一支烟回到伞下。小短深吸口气,再次踮起脚尖,将大半边伞罩在她头顶。
杨佳意露出自昨天以来第一个笑。
回家路上后头一直跟着一辆车。杨佳意坐在秋亮和小短中间,只看了后窗一眼,再也没有回头。杨佳瑞这辆本田有年头了,她开得极慢,雨刷刷不尽愈发暴烈的雨,让她变得焦躁极了。骂了几句,她将车开进辅路,也不管淋不淋雨,下车走到副驾驶将秋明拽出来,说,你来开,不然老娘马上就要把你们撞死在路上。秋明将车停到家属院楼下,杨佳瑞气得踹了保险杠好几脚才同他们道别。杨佳意护着几个孩子走到楼道,说自己要去办点事,让他们先回家。秋明道:“什么事,不然我陪您去?”
“你好像又长个子了,”杨佳意微昂着头,拍拍他的肩,“去和秋亮他们说说话,我自己去就行。”
秋明迟疑几秒,脱**上的大衣罩在他身上,又将伞替他撑开:“天气冷,您早点回来。”
他发了话,边上的秋亮和小短根本不敢反对。杨佳意将大衣裹得紧些,慢步走进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