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隔天周日，杨佳意很早就醒了。

裹着暖呼呼的被窝，他一边打瞌睡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知是不是跟杨佳瑞聊天的缘故，他果然梦到了大姐。记忆里大姐温柔且贤淑，每晚都会用铁熨斗将一家人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熨得整整齐齐。他从前觉得理所当然，后来才看清，能每天重复做一件一模一样的事且持续多年，是多么难得的美德。

如他，今天就不想给小儿子做早饭。

小短在外头敲他的门：“爸爸，爸爸，你怎么还没有起来啊？”

这孩子的变声期迟迟未到，声音清脆到甜嫩，听得舒心。杨佳意揉着眼清清嗓子：“短啊，你今天买着吃，爸爸想睡会儿懒觉。”

“哦……那你要给我报账的。”

“报账。你少吃点油炸的。”杨佳意歪头在枕头上蹭了蹭，笑着将他打发走了。然而眼睛很疼，笑着都疼。梦里的大姐穿着纯白连衣裙，长发飞舞，如同老电影画报上的美人，飘忽而不真实。杨佳意看着年幼的自己同她争吵不休，连声反驳她“和罗跃保持距离”的告诫。父亲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姐弟，斑白的头发隐没在黑暗中。

母亲呢。杨佳意陡然想起她，飞奔在老屋的各个角落。而后看见她和大姐的尸体拥抱在一起，温柔得好似正做着梦中梦。

赖到九点，杨佳瑞终于打来电话，说是正在哪个男装店等着，要给他买几身衣服。什么牌子他没听清，只知道二姐语气坚决，不去就是等死。爬起来洗脸、刷牙，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原本以为差不多，最后看镜子时又觉得头发有些不顺眼了。替杨佳瑞不顺眼。拿过秋亮的发胶喷了几下，他梳了半天头，依旧不觉得能过二姐这关。很快电话又打过来，杨佳意不想再难为自己，将皮鞋擦干净，捞了件薄棉衣套上便走了。

将附近的商圈逛了个遍，大包小包拎了满手后，果然，杨佳瑞还是带他去了一家美发沙龙，找了个日本发型师给他剪发烫头。杨佳意不敢反抗，到中午时终于结束，他赶着回家，说是要给小短做饭。前者杨佳瑞准了：“回去可以，做饭不行。你是想顶着一头花生油味儿去赴约？”

“相亲”地点定在现代艺术画廊所在的莫奈街。这条街原名不叫这个，七八年前美院几个学生趁夜在一家影楼外墙喷了一幅高达两米的《睡莲》之后，大家就都这么称呼它了。到最后也没弄清这是影楼炒作还是纯属学生们临时起意，不过这幅蹩脚的涂鸦保留至今，不断有人缝缝补补，成了莫奈街最著名的风景。晚上这条街飘荡着各色行人和笑语欢声，与隔壁刻板的建国路似乎不在一个空间。路过《睡莲》时杨佳意有些恍神，杨佳瑞猛地砸上他后背：

“给我挺直了，别一副无精打采的死样子。”

杨佳意里外的毛衣和风衣加起来都上万了。他心疼地转头，说姐你洗手了吗，别把我衣服弄脏了。杨佳瑞没理他，用细高跟鞋面踢踢他脚踝：“你也别紧张，周鹿鸣这人不错，又不会嫌弃你是个瘸子。”

她说得是不好听，但话里话外都是对这次会面的重视。杨佳意心里咯噔一下，顿住脚步：“周鹿鸣？”

“怎么了你？认识啊？”

如果不是凑巧同名，那确实是认识。

杨佳意低头笑笑，没有接话。

见面的咖啡厅叫“对镜”，据说也是取名自一幅油画作品。咖啡厅从四面墙到天花板都印着小孩子的头像，神情各异，充满童趣。“全是洛克威尔。”杨佳瑞深吸口气，有些神经质地赞叹。杨佳意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杨佳瑞身上的羊毛披肩本来就花花绿绿的，此时活像个童话里煮蘑菇汤的老巫婆。他们要见的周鹿鸣坐在二楼拐角，对方一见到打头阵的杨佳瑞便起身相迎，在见到她身后的人时也毫不讶异：“佳意，我第一次听到佳瑞姐的名字，就猜到你们或许是姐弟。”

周鹿鸣穿着修身的浅灰色西装，俊美而斯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杨佳意冲他扬扬嘴角，算是打了招呼。杨佳瑞十分惊讶，问清这两人十年前就认得之后，只喝了半杯咖啡便推说有事要离开。杨佳意知道她不可能就这么走了，果然，她很快发来短信，就三个字：“坐住了。”收回手机，他重新抬头看向周鹿鸣，说，真的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