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杨佳意觉得最近小短有些怪。其实也不算最近，自从小短上高中之后，就变得过于黏人了。

他反省是不是最近对他关心太少。小短从小顽皮，杨佳意一直秉承着打一棍子再给颗糖果的原则，把他治得服服帖帖。可小孩子心思千变万化，虽然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少年时期是怎样过来的，但那种混乱、懵懂，他却一刻都不愿去回忆。

根本离不清。

况且现在不同他年轻的时候，去影剧院看场电影就算狂欢。乱七八糟的网络和铺天盖地的信息，诱惑太多了。上午上班中休时他和小短的班主任在微信上聊了一会儿，得知小短跟他们班第一名走得很近，心里便安生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他这半辈子都在担忧中度过，习惯了随时从睡梦中惊醒。小短念初中的某天，他忽而梦到自己二十多岁时的事，梦到那个襁褓中哭泣的孩子，流了一脸的泪。半夜三四点，他走进隔壁卧室，踩着秋亮的床铺去试小短的呼吸。秋亮以为家中来了贼，一拳将他撂翻在地。

他解释不了为何会这样做，仓皇逃离。之后几天秋亮和小短一有时间就围着他说话，还有意无意提到要带他去看医生。他后来才明白，两个孩子竟以为他得了夜游症。

“杨工，杨工！”

班组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值班经理老孙走了进来。将烟头随意灭在桌上的仙人掌里，他笑道：“走，去隔壁。有人来给咱图书馆捐书了。”

杨佳意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世龙规模极大，工厂面积占了秋城高新工业区的一小半，光是这边分厂的工人就有一千多号。工会成天想着怎么丰富企业文化提高工人素质，图书馆的规模扩了又扩，虽然远不比操场上的乒乓球桌篮球场受欢迎，但光顾人次也不少。每年的世界读书日厂里还要搞朗诵比赛，平民“诗人”一茬儿接一茬儿地往外冒，厂报的副刊内容也十分丰富多彩。

不过这不年不节的有人来捐书，还真是稀奇。

杨佳意拖着右脚，心跳突然乱了一拍。果然，图书馆门口站着的，不是罗跃是谁。

穿着西装的罗跃沐浴在初秋浅金色的阳光下，高大挺拔，人模狗样。工会主席正在和他说话，两人相谈甚欢。杨佳意转身想走，却被老孙拉住：“杨工，罗总特地要见你，说是叙叙旧。”

他们厂的顾总经理和罗跃关系熟络，而杨佳意和他认识的事，也算不得什么新闻。

于是杨佳意如同木桩一般站在一株垂柳下，镇定地躲闪着被风吹起的枝条。罗跃和工会主席告了罪，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笑眯眯的：“佳意，好久不见。”

杨佳意瞥他一眼，语气客气极了：“谢谢罗总给我们送书。”

罗跃扯扯领带，也不见怪：“等会儿你带我去图书馆参观参观吧，我挺有兴趣的。”

杨佳意实在没好意思提他小时候整天考零蛋的事儿。尚算诚恳的捐赠仪式过后，工会主席郑而重之地邀请罗总留下吃午饭，之后便把他交给了杨佳意。罗跃在秋城的商人圈里算不得有钱，离“富豪”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绝对算是名声最盛的那群人之一。他人脉广，单是舒纪云舒公子这条线，就足够他立足。杨佳意不好拂老主席的面，跟着搬书的同事们一起带着罗跃进了图书馆。两人在一排排灰白色的书架前走走停停，杨佳意从他入厂时开始说，介绍着这间图书馆的沿革。讲到千禧年那次搬迁时，他抬眼看罗跃，罗跃的表情瞬间从神游天外变得专心致志：

“佳意懂得真多。”

杨佳意微笑：“比不上罗总饱读诗书。”

罗跃大笑起来，知道杨佳意在讽刺他捐赠仪式上的“讲话”。稿子是小勇叫一个秘书给写的，他事先没看，念起来才知道里头有好几句关于自己少时“鸡鸣而起，手不释卷”的屁话。“你听得蛮认真的，”拉着杨佳意坐到角落一张桌上，他摸摸桌面，竟然没灰，于是转移话题：“佳意，你以前会带着秋明他们过来么？”

眼前一排书架上都是绘本和漫画，供工人子弟看的。杨佳意随意抽出一本，很老的一版《向左走，向右走》。他将绘本摊开，点头道：“来。这里比起外面安静，做做作业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