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仆(2 / 2)
那“从”字朱砂浓郁,在半空中红光盈盈,一笔一画行云流水入木三分,而后被不知是何珍兽皮毛制成的尖毫轻轻推递,徐徐送入尸身额首,刻入燕绶魂魄。
灵契成。
凄清月色下幽深无人的山林间长风骤起,无数碎叶断草在一仙一尸脚边飞旋盘恒,有的乱七八糟的打在凌恒猎猎作响的长衣广袖之上,却无法留下半分脏污零星尘土,反而几乎刹那被蓬勃灵力搅成翳粉,消失不见。
燕绶脑后粗粗扎起的发带也跟着散了,乱如蓬草的发被逆风吹拂至眼前,堪堪掩了大部分视线。
被发丝切成细碎小块的视线在朦胧恍惚中,他看见浓厚到几乎形成实质的灵力若汪洋大海滔天巨浪自凌恒周身浮起,漫天茫白中那人一改生人莫近的敬谢不敏,神情反而似九天谪仙垂眸看向芸芸众生时,那不不知为谁而流露的三分悲悯痛心。
——真见鬼。
因着嫌弃凌恒连带前者那张脸都跟着厌屋及乌的燕绶晕过去前想到。
凌恒这货就应该去修佛。
谷风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
如果你有一匹好马,骑上它,无需快跑,不用加鞭,只要慢悠悠一点点悠闲悠哉的走,那么不用六个时辰,你就可以绕着小镇外墙走上一圈,甚至中间还可以停下来买几个谷风镇特产的花生烧饼咬上几口,仔细感受那唇齿留香的甜,入口即化的酥,再喝上几口清茶,欣赏半晌午后的阳光,也完全不妨碍。
小镇生活节奏慢,镇子上家家户户都不算太富裕,可同样也不穷,刚刚好生活的既有时间也有闲钱。
相对的,因着地处并不算太方便,人少,又几乎都是祖辈开始便留在小镇不出,使得人人之间互相认识不说,若有外人进了镇子,便格外扎眼,谁都会好奇的探出头来看上一看。
比如昨夜有一修士带着一昏迷的少年投宿这件事,今天一大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再比如现在。
小镇唯一的一家馄饨摊上,正坐着两个外乡人。
一白衣高冠,腰带佩剑,衣饰皆无,唯将窄腰裹的线条尽现的腰封上有一太极图案,方让人勉强看出乃是一修士。
另一人则着绛,看起来比双十出头的前者年轻些,发也未束,只用同样绛色的发带乱糟糟的绑了,作风很是放荡不羁。
约莫还是少年的那人此时此刻正坐在缓缓饮茶的白衣青年对面,一手烧饼一手馄饨吃的满嘴流油好不惬意,薄唇边沾了一圈渣子的同时还不忘叽叽喳喳的说话,虽然那话无赖至极——
“鬼仆?什么鬼仆?我之前死了?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可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被吓死给你看。”
燕绶挥舞着手里的啃的参差不齐的半个烧饼,唾沫横飞:“我看你长的也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会说好话呢?”
“……”
凌恒带着杯子不动声色的后移了两分,恰到好处的避开四溅的烧饼渣。
燕绶清醒发现“自己”的尸体靠着凌恒的灵力恢复了人样,尤其那人样还不错——虽然还是没有心跳脉搏呼吸——比之他自己原本的脸也不差后,就开始了自己的演技之路。
普通人不可能知道鬼仆是什么,那他也不知道。
魂魄离体后有很大几率失去神智,也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那他也意识不到。
凌恒只见过他作为徵音仙尊弟子还有入魔后的样子,那他就跟彼时所谓“郎艳独绝”和“阴狠毒辣”的样子反着来。
一般穿白衣还穿的不染纤尘连丝褶皱都找不到的人大多有洁癖,那他有的是办法恶心凌恒。
于是一举止粗鄙蛮不讲理邋遢无礼,更不知敬畏为何物的山村野夫形象横空出炉。
他顶着过路行人窥测的目光,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喇喇道:“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给我看看?”
“……”
凌恒对此充耳不闻,他眼眸低垂,任燕绶目光灼灼似铜铃,愣是过了半晌方惜字如金的道:“你是鬼非人,以吾灵力为食,无需人间五谷。但你方才一力坚持,吾不好阻拦,只一事你需知晓:即便摄入,仍不克化。”
他将手中粗陶茶杯轻轻放在老旧开裂的木桌上,悄无声息:“幸而并非有害无益,只约莫会难受些。”
一具尸体里塞满馄饨和烧饼,无法消化,也不外排,只能沉甸甸装着,运动大了搞不好还会胃袋破裂丛里面漏出来砸肠子上。
灵力能维持尸身不变,可不会维持那些东西。
然后那些食物在肠子上变质,发酵,腐烂,再生点虫子……
燕绶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把剩下的半个烧饼“砰”的一声往桌子上一拍,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撒腿跑出馄饨摊扶着墙就开始干呕。
凌恒八风不动稳稳坐在原地,他白玉一样的指尖摩挲着杯壁,侧首对被动静惊动后擦了擦手上面粉,不安的想要往这边走的馄饨摊老婆婆淡漠道:“无妨,他吃的太多了。”
老婆婆看看桌子上吃了一半的烧饼和剩下的半碗馄饨:“......”
这么点就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