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噗——”
沉重的锤子砸在长达一尺的木钉上,头尖身粗的木钉挤开了血肉,穿透了肩胛骨,钻入了背后的圆木架。
锁在刑讯十字架上的身体颤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压抑忍耐,听起来如同叹息声一般。
刘大人早有准备,侧过头不敢直视,抬起遮目的袖子迟迟不愿放下。
武官笑道:“刘大人若是心软不忍,可回避一旁,由卑职来监刑,定会有所收获。”
刘大人摇了摇头,硬着心肠放下了袖子,转头直视前方,尽量无视那一根根冷冰冰的木钉和一地的血。
他是不能走开的,一旦回避了,还不知会有什么事发生,皇上念着先生昔年计除宋国战神沈仓的天大功劳,只想要他认罪,并不想将他折磨至死,之所以指派他来审讯,就是要他把关守护。
“先生,还是认罪了吧,只要画个押,对质指认一下,皇上并不会再为难先生。”他苦口婆心,“看先生如此受苦,我心里真是如油烹一般煎熬。”
奈何钉在架上的人不为所动,清朗的脸上浮出一丝惨淡而决绝的笑意,“如此陷他人于不义之事,我宁死也不会做。”
不等刘大人应答,武官先冷笑了:“分明是罪证确凿你还要抵赖,本官倒要看看你的硬骨头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使唤一旁的大汉道:“取铁钎子,另烧一盆火炭来。”
刘大人脸上变色,知道这是要拿铁钎子烧红了钉他手指,忍不住再劝道:“先生,就算你是冤枉的,但皇上之意已决,你若真是忠心为主,理应为皇上出这一份力。只要你认罪,我会向皇上言明你的冤情,并以性命担保先生的清白。”
他恨不能掏心掏肺,怎奈对方再次摇头,哑着嗓子道:“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皇上有心借我之手去除心腹大患,我若认了这两条罪,之后还会有其他罪等我一并认了,那时将有无数无辜之人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故这罪我不能认。倘若刘大人真是有心,请帮我向皇上转达,他想做的事,我已在前日的奏折里写了详细的章程,只要步步实施,五年就能达成。”
刘大人失望至极,想皇上若是肯等五年,何至于如此指鹿为马仅凭两封告密信就要将他屈打成招?
一时甚感意兴阑珊。眼前这人,是于国有恩,于皇上有恩,于己有恩的乱世奇才,治世良臣,从不居功自傲,不结党不贪私,被皇上引为朝廷之柱石,地位可与国师比肩,如今竟祸从天降落个如此下场,可见老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是半点都没有错的。
一旁大汉已点了炭盆,取了铁钎子,武官正要吩咐他将铁钎子放进炭盆炙烤,忽然墙边木门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响动。
四人一起转头看去,钉在架子上的先生也抬了头。
一条黑影迎面射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鲜血,就毫无征兆地从武官和大汉以及牢头的颈部喷涌出来,几乎同时!
三条血柱交叉喷射,站在一旁的牢头的血全落在了刘大人的身上脸上,将他淋成了一个呆若木鸡的血人。
少年收了势,并没有收手,脚步如飞,绕着武官和大汉闪电般转了一圈。
两颗头颅,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张着嘴,就这么咚咚两声掉到了地上,一个撞翻了炭盆,火红的炭块和头颅混在一处,瞬间散发出烧焦皮肉的恶臭。
三具尸体随后才轰然倒下,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少年脚踩着粘稠的血,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眸子里却血红一片,如同汪着愤怒的岩浆,他慢慢抬起手,用还在滴血的剑锋指着刘大人。
杀气从他的身上每一处地方腾腾地向外发散,令他单薄的身躯如同天神一般凛然不可轻视。“铁钎子”和“火炭”几个字在他脑子里回响不绝,如狰狞的凶兽张牙舞爪,彻底地激怒了他。
他瞪视着这个唯一还喘着气的活人,犹豫着怎么杀死他,一剑割喉,或者切下他的头颅。这两个问题令他感到困惑,如同在梦游一般茫然无措。
“别杀他!”先生温润的声音在他背后适时地响了起来,像一股清泉注入了少年燃烧着怒火的浑浑噩噩的心。他怔了一下,转头看着先生那温润沉静的眉眼,眸中血色渐淡,脑中的轰鸣渐渐消失,神智渐明,热泪凝聚眼眶:“先生!”
先生目光从地上的尸体转回来,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地端详他,将满心的焦虑掩藏起来,语气却控制不住的带着责备,“我说了让你快些走,你带着我不可能离开此处!”
对他的话,少年听而不闻,他用袖子擦去剑上的残血,收入鞘中,上前仔细查看先生的伤势。
看着昔日气质高华的先生,如今被钉穿了手掌和关节,袒露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少年的泪滚滚而落。
他忍不住心疼先生,因而察觉不到任何凶险。
他从未经历凶险,也没有江湖阅历和对战经验,只从先生平素的一些来往信件和言语中就判断出了关押地点,并且耐心地埋伏了近一日才找到机会,在四个高手交接班之时潜入天牢,将把守的两个高手轻易刺杀,将此间三人一举放倒——如此平顺的过程令他自负地以为,只要背上先生,躲过外头巡逻的近百名兵士的眼睛,跃上高墙,从此就可以天高鱼跃任鸟飞。
他收了剑,一手按住先生的胳膊,一手钳住木钉,深吸了一口气道:“先生忍一忍,我要拔了。”
先生动了动唇,想说不必了赶紧走,话到嘴边忍住了,他知道此时无论是谁都无法动摇少年劫狱的决心。这孩子自小有一股不服输的拼劲,和一副滔天的热血心肠,总恨不能为周围的亲近之人做些什么,也总是自认为可以承担些什么。
他只能好好打算一下踏出这处牢笼之后可能应对的各种局面了。
少年一根根地拔下木钉,轻轻地放在一旁,因为那上头带着先生的血,他都不忍心将它们抛在地上与那些仇人的血混合在一处。
耳中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他迅速警觉扭过头去,凶狠如饿狼的目光吓得刘大人打了一个哆嗦,匆忙举起了两手,颤声道:“饶命,少侠饶命!我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想拷问先生,先生,你为我作证……我是不是处处对你手下留情!”
先生叹了一声,道:“遇儿,别再杀人了,将他打昏就是。”
少年箭步上前,才举起拳头,刘大人就两眼翻白,昏死过去,滑倒在地上的污血里与牢头的尸体滚在一处。少年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放过了他,走回来快速地将余下的木钉和镣铐都拿下,随后脱下身上的黑衣,披在先生身上,撕扯了尸体上的衣服用作布条,把先生背起来同自己捆在一起。
他意气风发地微歪了头,向身后的先生道,“先生,我们走!”
先生却道,“慢着,将那封信带走。”
少年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不错,带走那两封信才能知道到底是谁陷害先生。
案上居然只有一封信,他飞速地瞄了一眼,是那封指控先生是陈国间谍的密告信,便折了放入怀里,想去刘大人身上搜第二封,先生道:“那封不用拿了。快走。”
少年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走。”先生不愿多说。
少年只好放弃,快步出了刑讯室。
那两个猝亡的尸体依旧躺在原地,先生瞥见,回想起他方才的血腥手段,暗想此时若不问呆会儿恐怕没有机会再问,语气有些严厉地问道:“你没有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