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第二天，程默来到景仁宫，没想到不光修乐器的工匠来了一屋子，太子和太子妃也一道来了，连多日不见的十三阿哥也在。十三阿哥见到程默后冲她挤挤眼：“嗨，小泪包，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你快看看这琴修得修不得，我们还等着听你演奏呢！”太子扫过来一眼，喊了声：“十三弟！”十三阿哥便笑笑不做声了。太子妃温和地说道：“程姑娘，因这琴实在罕见，工匠们皆没有把握能修，所以我们把修各种乐器的工匠都请来了，你看需要哪个就用哪个。”程默俯身称是。见太子并太子妃再没有发下什么话来，程默方起身。此时一名小太监走过来，引领着她走到屋子一角被一块锦布蒙着的巨大物事的面前。两名太监合力取下罩布，程默一看，原来是一架钢琴。程默请工匠将沉重的盖板移开，细细查看，只见琴弦大都完好，只是一些木质构件已经朽坏了，导致琴弦松弛，一些琴键难以发音。程默先取出一根琴弦，请制弦师傅再备些琴弦，而后又画下图样，请木匠师傅修复朽坏的构件。程默一样一样吩咐完，太子妃笑道：“看样子今天是弹不成了，也是我们太心急了些。”程默答道：“回娘娘，便是这些零件都备齐装好了，还要调音，音都校准了才能弹奏呢。”太子妃点头，便和太子先离开了。
等呼呼啦啦差不多一大半人跟随太子离开，十三阿哥便凑到程默近前，好奇地看着这架琴，摸摸这里，动动那里，再按按琴键，而后笑道：“那些工匠也太小心了些，我看也没什么难修的。”程默抿嘴笑道：“十三爷说得是，修并不难，只这校音麻烦些。”十三阿哥又问她跟谁学的琴，学多久了，程默一一答了。十三阿哥看着她，觉得还有很多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突然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程姑娘，我觉得你好像一团谜一样，让人猜不透，每次当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解你了，过不久却发现其实我对你还一无所知。”程默有些奇怪十三阿哥为何会如此评价她，答道：“我一个姑娘家，有什么让人猜的？”十三阿哥摸摸后脑勺，笑笑却没有回答。
过了几日，程默再来景仁宫时，工匠已将朽坏的零件全部换好，并重新上了一遍漆，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上去像是新的一样。程默坐在琴凳上，轻轻弹了几个键，如烟的往事如潮水般向她涌来。说实话，她回国后过得一点儿也不快活。她想念和好朋友们边弹琴边唱歌跳舞的日子，在壁炉边讲鬼故事的日子，在闺蜜的窗边偷听小伙子唱情歌的日子，那时的她多么开心，无忧无虑；回来后人事皆非，规矩二字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她和这里格格不入。程默勉强压住起伏的思绪，开始一点一点调起音来。
日影西斜，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太子宫里的一名小太监过来问琴修得如何了，程默道：“请回禀太子，这琴还有几个音有些滞涩，需要更换琴弦，换好即可弹奏了。”太子得信后便定了后日请康熙并众阿哥来听琴，连白晋魏特也一并邀请了。
这日天气晴好，因已近开春，风没那么冷硬，而逐渐柔和起来。由于天黑的早，虽才近黄昏时分，景仁宫里已经掌灯，宫女太监们来回穿梭请贵人们落座并上茶点，虽人多事忙却井然有序，脚步声更是轻得听不见。大厅里放了一道屏风，屏风后坐着太子妃等贵妇们，她们切切私语并不时轻笑。屏风前的众阿哥或好奇地打量程默，或还在交谈朝堂上的事情，魏特和白晋则立在琴旁评论这架钢琴。整个宫殿有一种轻松的嘈杂气氛，让程默想起伊莎贝尔夫人举办的舞会前的情景，也是这么珠围翠绕，也是这么金碧辉煌，只是妇人们有更加高耸的发髻，尺寸惊人的蓬蓬裙，男人们会穿这里绝不会有人尝试的紧身裤，过一会儿，音乐响起，每个人都会唱啊跳啊，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而这里的人，每个人似乎都藏在一个微笑的面具下面，他们真正快活过吗？程默有一些走神。
康熙看完修好的琴，问了魏特几个问题，而后落座，康熙身边的太监梁九功看了看康熙的脸色，躬身走向程默：“程姑娘，开始吧。”程默先向众人深施一福礼，而后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一阵悦耳的琴声自她手下响起。那琴声恰如春日流淌的小溪，从每个人脑海中淌过，带走了繁杂的思绪，只留下纯净的喜悦。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的声音空灵而又清澈，没有一丝的烟火气，众人虽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却能感受到歌中的怅惘和留恋。一曲已毕，大殿里雅雀无声。过了好久，三阿哥才感叹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话一出，众人才仿佛从魔咒中解开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九阿哥和十三阿哥是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而魏特则已满面泪水。康熙回过神来，召程默到近前来问到：“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苏格兰的一首民谣，《斯卡布罗集市》。”
程默想了很久选什么样的曲子，法文歌曲热情开朗，但在景仁宫里唱恐怕轻佻了些，最后，她还是选了这个优雅迷离的苏格兰民谣。
康熙打量着她，过了很久方说道：“想必你的家人很为你骄傲。”他虽没有明说，程默却一下子想起自己过世的母亲，她跪伏于地，眼泪刷的下来了。康熙温言道：“好孩子，这琴就归你了，你什么时候想来弹都可以。”程默谢过。至此，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了这个西洋来的极擅音律的姑娘，程煜的打算完全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