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1 / 2)
七月的太阳是毒辣的,阳光穿透窗户落在乳黄色的瓷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温谨走到窗边将帘子拉起来,只留了一条缝隙,隐约可以看见浮尘在指尖缓慢地游动,像是把时间都暂缓。
江云深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他一人盯着空气发呆,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扰他,倒是温谨听到动静回过神来,走到她床边顺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嘴边还有水渍。“
这一幕不知为何有点熟悉,江云深没有深想,接过去默默擦了嘴角才道:
“温叔叔接下来还要去出差吗?“
他昨天这么着急地赶回来,想必多少还是耽误了工作的。温谨重新坐回她床边的位置,示意她看旁边的袋子。
江云深探头,发现里面都是衣服。
“我按你平时的风格买了两件,暂时先穿着吧。“他似乎根本不着急。
江云深平时很少逛街,但随便一眼也能看出来这衣服应该价值不菲,光是面料就比她身上的好了不知多少倍,更不要说是价格,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吗?可这句话一文不值。
“温叔叔,你其实……不用这么费心。“她垂下头,自嘲一般勾起嘴角,”我很感激你,但可能没办法将这些如数还报给你。“
她又想起昨天温远对她说的话,的确,温谨可能并不缺她这点报答,但缺不缺是他的事,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心安理得有恃无恐地接受。
温谨盯着她,女孩的身子小小地缩在病号服里,面色有几分苍白,睫毛沙沙噏动着,墨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落在肩后,还有一些落在颊边,让那张精致的脸变得绰约不可见——这样子真有点像书里描写的林中妖精,神秘跳脱,一个不留神就会消失不见。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的时候,记忆清晰得好像还是昨天,她藏在宽大的椅背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又紧张地看着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仿佛能看到她在阳光下奔跑,嘴角挂着灿烂笑容的模样,像所有同龄的女孩一样活泼青春。
只是……
温谨看着将头埋下去的江云深,心里叹了口气,道:
“我和你的母亲曾经相处过几年,你小的时候我也见过你。虽然是受江琼之托,但照顾你并不是什么负担,或者说,我应该问问你——“
他忽然前倾了身子,略微抬起眼睛看着受宠若惊的江云深:
“你愿意让我照顾吗,深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室内的温度像是忽然升高,江云深能清晰地感觉到脸上的热气在不断上涌,不自觉攥紧的手也开始冒汗。
她愿意被温谨照顾吗?
这个问题尚且不是重点,只是,什么时候,她有资格来决定这种事了?
江云深从来都是被抛弃的人,被父亲,被母亲,被朋友,她这样的人,竟然有一天被摆在了主动选择的一方,她简直要对这个角色转换反应不过来。
温谨见她迟迟不答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坐回去静静等着她的答复。
其实连他自己都对方才说出的话感到诧异,做出决定并实施行动才是他的人生常态,把选择权抓在自己手里他才能运筹帷幄——
但他刚才说的话,温谨侧头想了想,算是请求吗?
对这么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江云深缓了好一会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醒过神,看到温谨的一瞬间竟然有些羞怯,她努力地正视他,却还是忍不住半道里眼神飘忽: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其实我愿意得不得了,特别特别愿意,可,可这不应该是我说的话啊……“她讲到最后都有些沮丧,眉毛蹙起来发愁似的。
温谨见到她这个模样,终于笑起来,和以往有些不同,是眼睛都要弯起来的、愉快的笑容,温声道:
“不是你说的话,又该是谁说的话?“
唉……她捧着自己的脸,做出烦恼的神情:
“我真的会不好意思的,叔叔就别再笑话我了。“
温谨似乎很喜欢她这个样子,眉目含笑一直没有别开视线。江云深配合地装了一会儿天真,最后不经意般地开口:
“叔叔刚才说的,和我母亲相处过一段时间……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江琼的男人多得很,她一直觉得温谨大概也是万片绿叶中的一位,可听他刚才说的话:相处过几年?见过她小时候?看来是十多年前和江琼还正儿八经地谈过?
温谨的笑意很快收回去,他并不介意这个略微冒犯的问题,他介意的是江云深话里透出来的世故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着稚嫩的女孩,其实已经有二十二岁了。
二十二岁,的确是……什么都明白的年纪了。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他淡淡道,语气凉薄地抛出另外一句:“你母亲是我前妻的远房表妹。”
江云深知道江琼根本没什么来往的表系兄妹,这个远房相必至少隔了三代,其实基本可以忽略,但是——和前妻的表妹相处过?
她看着他没有波澜的眼神,忽然怀疑刚才目光温柔地询问自己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幻觉,这难道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在她面前说起的事吗?
温谨看到她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出她心中所想,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
“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你母亲也和你一样,借住在我家的。”
江云深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尴尬,抬手擦了擦鼻尖冒出来的汗珠,勉强笑了一下。
就算温谨这么说,她也是不太能理解的,江琼此人,怎么可能是那种安安分分借住在男人家里的女人,就算她不主动,倒贴上来的男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至于温谨——
她神色变换,忽然眨了眨眼问道:
“叔叔什么时候见到我的?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上一辈的事情她暂时知道这么多也就够了,再问下去只会惹得温谨不快,说到底江琼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需要应付的主要还是眼前这个人。
温谨想了一会,不太确定的样子:
“大概是十七八年前,那时候你应该四五岁吧。”
她四五岁吗?
江云深歪着头试图回忆,无果,突然转头看向温谨,笑眯眯道:
“敢问叔叔今年贵庚?”
“比你大了十五岁。”
就是说37?那他们第一次见面,温谨岂不是才二十岁出头?
江云深看着他想象了一下温谨二十岁的样子,大概……和温远差不多吧?或许要比温远脾气好一点,眉眼也要再深一点。
“叔叔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她支着下巴端详了一阵道,在空气中试着描摹了一下他的轮廓:“像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比喻,不自禁咬了咬唇看向他,抱歉道:
“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就不说了。你身上的衣服要不要换下来?”温谨抬起手看了看表,“等会要回去一趟,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放在家里的,我顺路带过来。”
江云深探手去拿袋子,闻言想了想:
“大概只有充电器和洗漱用品吧。”其实还有内衣,但她死都不会开口的。
温谨点点头。
江云深去洗手间脱衣服,虽然尽量放小了动作幅度,还是被疼得不住抽气。袋子里装的是两条奶白色的棉质长裙,款式都是宽松版型,很适合她这个病号,腰畔处装饰了半圈碎花,小小的很可爱,江云深穿上后照镜子,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小学。
原来温谨一直觉得她的风格是这种天真少女吗?
这可不是她的一贯品味啊……
正好温谨在外面敲门:
“能自己穿吗?”
她吓了一跳,随便理了理头发和裙摆回答:
“这就好。”
打开门温谨就站在外面,她抱着换下来的病号服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还、还合适吗?”
温谨沉默了一下,半晌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