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游戏还在继续，三人依旧乐此不疲地八卦着各自童年和少年时的往事，连明臻曾经青睐过湖南高等师范学堂门口煎饼店老板的女儿这样的小事都给抖出来了。明臻玩得虽开心，心中却好像一直有一个结。李清辉有心上人，而且在日本，那必定是一个极为端庄大方、优雅博学的大家闺秀吧，是不是那个曾经被长辈开玩笑要嫁给他的姑娘呢？她在哪里读书呢？实践女校，还是御茶之水？她必定是很美的吧，和服洋服换着穿，否则怎么能得到李清辉这样家世、才学、外表俱是一流的人的垂青？李清辉有心上人了，理应为他高兴才是……

明臻心里烦乱，李清辉察觉到他意兴阑珊，于是不动声色地借口自己困了结束了牌局。

明臻满腹心事，说自己要下楼看看书，便推门出去了。旅馆一楼的确是有些书的，明臻曾粗略的从书架前走过，见上面放着《源氏物语》和一些浅俗的话本小说。

天色已晚，旅馆一楼只有帐房在守着，千代子正蹲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擦地板。

明臻避开地上的水渍，随手拿起了一本《源氏物语》，看到上面光源氏、藤壶女御，鸟羽天皇这些复杂纷乱的人名、地名，对衣装、风景、饮食、玩乐不厌其烦地描写，和其中绚丽复杂的文法语句，不禁感到头疼，以他现在的日文水平，这本书作为消遣还是颇为困难的。明臻又拿起一本《枕草子》，作者清少纳言与《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一样均为宫中女官，《枕草子》显得简短好读得多，每一小篇篇幅也不长，里面记录了对风景人物的各种感受还有宫中百无聊赖的生活。明臻看了看将书放下，抽出了搁在一旁的话本子。

越是浅显鄙陋的书越是好看，甚至每个怪谈故事旁边还配了插图，用以指示故事中的妖物是什么模样。明臻坐在椅子上翻了几页，发现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什么为情而死的艺伎附身于琵琶上找辜负她的青年索命、竹子里住着身材娇小的辉夜姬、劈柴的樵夫被大雪困住遇到雪女、九尾狐仙姑缠上到江户游玩的书生、河妖把桥上的行人拖下水、源赖光斩杀酒吞童子、阴阳师安倍晴明收服群妖等等。

不知何时奋力擦地板的千代子已经悄悄站到了他旁边，好奇地盯着明臻手中的书本。明臻冲她笑笑，把书拿近了些，问道：“自己看得懂吗？”

千代子红着脸摇摇头：“我不识字的。”

明臻问道：“为什么不上学呢？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在念中学了吧，东京有很多女校的。”

千代子局促地揉搓着自己油腻斑斑的围裙：“我没有亲人了……吃饱肚子尚不能每天如此，上什么学呢？”

听明臻刚刚提到了女校，千代子一脸天真地问：“大哥哥，那个女校是不是只有天皇的女儿能上啊～”

明臻摇摇头：“寻常女子也可以的，不分贵贱，有教无类。”说罢他心中升起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心酸来。

千代子眼睛亮起来：“那么学校教什么呢？”

明臻耐心为她解释：“文理科目，字画，刺绣女工，家政……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千代子一脸艳羡，随之便叹了口气：“可是我没有钱，每月工钱攒起来也不够去上学的。”

明臻轻叹口气，本以为自己孤零零地漂泊在异国他乡，已经是足够孤苦无依，竟不知天下还有比自己困难更甚的人。千代子眯眼笑着问他：“大哥哥，你是学生吧。”

明臻点头。千代子又笑了，露出一口编贝样的牙齿：“我就知道，你们这种戴眼镜的，一般都是读书读得很厉害的！”

两人正在说话，旅馆老板提着个油灯下来了，看见千代子扔了铜盆和抹布和明臻聊得开心，气不打一出来，高声呵斥道：“贼丫头，你在那里做什么？大半天都擦不完地板？快去干活！”

千代子浑身一抖，赶忙接着去擦地了。

明臻看着她瘦小的身影从房间这头擦到那头，心中酸涩，看到书架旁的墙壁上留了不少墨迹，上面中文日文英文都有，还有他认不出来的荷兰文与法文，大略都是抒发到此地游玩的感想的。明臻沉吟半晌，拿起放在一旁的毛笔粘了墨，在墙壁上书写了白乐天的几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