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箱根在距东京不远的神奈川县，已有七处“汤”，加之那里若是选好了旅馆，便可以从窗口眺望白雪皑皑的富士山。泡汤本就是日本人一项传统的休闲活动，从高山岩溶的缝隙中涌出的温泉可修养身心、整洁肌肤，无论何时都是游人如织。
李清辉事先做足了功课，写信预订了位于芦之湖区的一家颇为古典考究的温泉旅馆，便与明臻和明琛一道出发了。去往箱根汤本车站的火车上，有不少当地的旅馆职员和中介向乘客散发印着宣传语的广告单。明臻接来看了，无非就是提供药浴、理疗和餐食的钱汤，甚至还有宣传单上直接印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声称自己可以提供。明臻看得面红耳赤，直接将广告单揉了揉扔进来来回回的清洁工的推车里。明臻尴尬地转移话题，问李清辉道：“清辉哥，为什么要将浴室叫做钱汤呢？”李清辉笑笑：“字面意思看就好了，汤是热水，那钱汤自然是付费的热水。”
……
汤本是进入箱根地区的第一站，下了车有无数土产店和料理店。明琛被一家和果子店迷住了，矗立在那里看着裹着头带的矮胖厨子表演现场制作。明臻与清辉也围上去看。那个厨子五大三粗，一脸凶蛮相，肥壮的胳膊上有着弯曲的刺青，然而手上动作却极为细致精美，看他手指上下翻飞，辅以手掌的揉捏，樱花、小兔子、松鼠、甚至还有富士山样子的和果子被活灵活现的制作出来，在案板上排了一排，五颜六色十分好看。李清辉看明琛看入了迷，便付钱买了一个富士山形状的和果子给他。明琛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件精美的艺术品，哪里舍得下嘴。
三人在约定好的路口处等旅馆的人来接，待到最后到了芦之湖区那座叫做“山下”的温泉旅馆，将不多的行李放好，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为了节省些花费，三人一起订了一间大屋子。明琛颇为疲惫地坐在榻榻米上，李清辉则咬了一口白天买的富士山和果子，惹得明琛一声惊呼，扑上来就要抢回去，李清辉灵活地躲在一旁，笑道：“本就是吃的东西你那么宝贝做什么？来吃吧，红豆馅的。”
明臻并无意参与他们俩人的嬉闹，而是静静看着那个在屋内整理床铺擦拭器皿桌案的女仆。女仆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光景，长得清秀可人，无端令明臻想到了自己伯父家的女儿，自己的堂妹明惠，本来也是在永州生活着。那个妹妹幼时总是缠着自己，甜甜地唤哥哥，只是后来举家到了长沙去，渐渐联系也少了。看着面前这个年纪相仿，却一脸辛苦与寒微之色的小女孩，明臻多了几分对故土的思念，于是见她够不到墙角的衣柜时，自己走过去帮她擦拭了几下。小女孩受宠若惊，连连向他鞠躬：“谢谢老爷。”
明臻忍俊不禁，看到她身上穿的洗得发白的灰色条纹和服，愈加心酸：“我不过是个穷学生罢了，哪里是什么老爷？你唤什么？”
小女孩抿唇一笑，羞涩地低着脑袋：“我叫千代子。”
明臻本想问问她年岁和为什么不读书而在这里做工的，可是想到自己就算问了，也无法帮她，于是尴尬地问她：“晚饭是会送到屋里吗？还是需要我们到饭厅去。”
千代子告诉他会送上来，于是接着清扫了一下榻榻米，便鞠躬出去了。
晚饭与明臻平日吃过的日式料理无甚不同，无非是那些纳豆、腌菜、鱼虾和炸天妇罗与猪排放在了更多的碗碟中，看起来好看一些罢了，明臻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十分心疼扔出去的钱。用罢晚饭，便该是例行的泡汤了。
泡汤之前，先要进行沐浴，明臻顺手拿了一件干净的纯白色睡衣要换，被李清辉拦住：“你拿这些做什么？泡完汤会提供浴衣的。”明臻惊讶道：“沐浴完不应该换上衣服吗？”李清辉难忍笑意，跟他说：“沐浴完直接去泡汤啊，不必穿衣服，他们不会让你穿的，鞋子也不能穿。”
明臻大惊失色：“意思是要□□地泡吗？”
李清辉笑着点点头，转身去浴室里先行沐浴了。明琛正在门口的售货出买冰牛奶喝，看明臻傻傻地立在浴室前，便唤他道：“哥，你怎么不进去洗？”明臻尴尬道：“我和你一起，快把牛奶喝了进来。”明琛眨眨眼睛：“哥你这就不懂了，冰牛奶是要带进去，放在温泉旁边，一边泡一边喝。”明臻皱眉道：“讲究怎么这么多。”
脱了衣服走进热气缭绕的洗浴间，明臻傻了眼，一排排阀门前都有人站着冲淋，毫不避讳。明臻红着脸找了一个最角落里的龙头，小心翼翼地冲洗着身上，又把旅馆送的洋香皂打在皮肤上。冲洗完毕他拿了大浴巾擦干了身体，湿淋淋地要往屋外走。李清辉和明琛走在他前面，明臻脸红心跳地看了一眼李清辉的背影，同样未着 寸缕，可是他肩背宽阔，腰却很细，腿也又细又长，虽然皮肤不如自己和明琛白皙，然而在一般男子中也算得上白了，此刻被淋浴间的热气蒸腾地微微发红，还残留着未被擦拭干净的水珠，令明臻无端想起讲述西方历史时所配的插图，是米开朗琪罗所雕刻的犹太少年大卫，拎着巨人歌利亚的头颅，浑身的肌肉都透露出少年的茂盛蓬勃来。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明臻的脸又红了几分，赶忙扭过头去跟在门前的男侍者要毛巾。
李清辉回头看了他一眼，关切道：“明臻怎么了，不舒服吗？看你脸那么红。”
明臻拎着毛巾尴尬地笑笑：“没事，就是温度太高我有点晕，清辉哥你和明琛先去泡吧。我先在户外吹吹风。”李清辉点头道：“外面有一点冷，不要呆太久了。”说罢伸手戳戳明琛肉乎乎的肚子：“不错，几块一斤？”
两人笑闹着到汤泉去了，明臻咳嗽几声，轻抚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踏出淋浴室，走过一段廊庑，便是汤泉之处。这家旅馆一家独自经营了一眼中型规模的热汤，四周有茂林修竹环绕，一块一块的巨石表面被打磨地光滑。
夜晚虽有阵阵凉风，可是热气蒸腾的温泉也将四周空气变得温热起来。李清辉看到站在回廊附近发呆的明臻，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明臻抬起脚轻触了一下汩汩流动的汤泉，轻嘶了一声缩回去，蹙眉道：“好烫啊。”李清辉轻笑道：“进来吧，一会就习惯了。”
明臻半信半疑的下了汤池里，温暖的水没到了胸口，果真如李清辉所说，习惯之后便觉得这眼泉水让周身的酸痛与疲惫都一扫而空，怪不得日本人都喜欢度假时来泡汤啊。周遭空气里浮动的硫磺熏蒸的味道和水中淡淡地草药味，混合成汤泉独特的气息来。
明臻微微闭上眼睛，靠在一处石头边，仿佛置身于柔软的云朵上。他想起有风湿的母亲，若是能把她从阴冷潮湿的湖湘接到日本来，泡一泡这泉水，恐怕风湿也不会那么严重吧。
他与李清辉依旧都是各自赤身裸体，然而毕竟有一大半的身子在波光潋滟的水下，不是坦诚相见，明臻心中的尴尬也少了许多。明琛在不远处一边泡，一边倒牛奶喝，一副布尔乔亚的做派。明臻手中还拿着毛巾，看到李清辉把毛巾折了几折，盖在额头上，明臻也学着做了。
“明臻你怎么这么白？好像比我刚刚在浴室看到你时还白，白里透红的……”
明臻笑笑：“被蒸的吧。就跟那个……醉蟹一样。”
李清辉莞尔：“你真的比好多女子都白了。明琛也是。”明臻羞涩地摇摇头：“我倒希望可以黑一点，这样别人就不会觉得很好惹了。”
两人正交谈着，听到明琛在远处兴奋地呼喊。两人在水中慢慢地走过去，明琛指了指面前的竹筐，里面是一筐子鸡蛋样的东西，只是壳是黑色的。
“清辉哥，这是什么啊？炭火吗？”
李清辉从竹筐里捞了一个递给明琛：“这是用温泉水的热气煮的鸡蛋，叫黑玉子，想吃吃一个吧？剥开里面还是白嫩嫩的。”
明琛闻言剥了鸡蛋，里面的确与正常鸡蛋无异，他惊讶道：“那为什么壳是黑色呢？”
李清辉想了想：“大概是这些泉水的源头是火山熔岩的裂隙，成分里有硫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