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李清辉冲他笑了笑，将自己手中烟灰色的围巾围在明臻脖颈间：“听说你和那小子打了平手？挺厉害的。”

明臻本来以为李清辉要兴师问罪，心中道歉认错的说辞都快想好了，结果等来了这句话，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李清辉。

“我听使馆的人说那小子是个练家子。”李清辉伸手拂过沈明臻青紫的眼角和嘴角，微凉的手指碰上火热的伤痕，让明臻无端颤抖了一下。

“还有别的伤吗？”

明臻这才觉出疼来，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腰，呲牙咧嘴道：“似乎撞了一下桌角，应该不要紧。”

李清辉道：“饿了吧，跟我去吃点东西。”

他们进了一家明臻平日看见大概会绕着走的料理店。店里装饰十分精致，进门的布帘上面绣着鲤鱼和招财猫，桌布上是祥云瑞鹤的暗纹。李清辉要了两份定食和一小盘寿司。端上来是糯米饭团、拌野菜、牛肉饼、梅子干和一小盅味增汤，寿司上缀着朱红色的肉质细密的三文鱼肉，看起来颇为诱人。明臻指指寿司道：“给阿琛带回去吧，我吃不下了。”

清辉点点头，示意他快吃。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安静地诡异，李清辉还不时把自己碗盘中炸得焦黄的天妇罗夹到明臻的米饭碗中。明臻默默吃下，告慰着自己抽搐了一天的胃，看着对面清俊温和的男人，最终还是犹豫地开口：“清辉哥，我以为……你会骂我几句的。”

李清辉笑道：“不要这么早否定自己猜测。”

明臻脸色瞬间变了，但依旧黯然地吃着自己的食物：“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当时我若不躲开反击，难道要任三木打我吗？”

李清辉皱眉道：“好好吃饭，不要噎到。我也没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明臻吞下一口米饭，闷闷地道：“那你还说。”

他腮帮子鼓起，一反平日总是持重沉稳的模样，十分可爱。清辉心中一动，还是按捺住自己掐一把的冲动：“我只是觉得，今天你们本来没有必要打一架。你在他翻看你的笔记簿时，或是质问你讲义上标注时，不要与他过多争辩，直接去找高桥先生或是学校督导，会不会更好？”

明臻摇摇头：“我哪里知道他翻看我的笔记会说出些什么话来。他存心想挑衅，想让我在日本人和自己的同胞面前丢脸，我能躲得过吗？”明臻紧紧握着调羹：“今天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后悔和他打一架！甲午海战和旅顺屠城之辱，此次，弥补不了万一！”

李清辉叹口气，拍拍他脑门：“阿臻，你还是少年意气。今日幸亏有人给你作证，才不至于落下处分。可是假如教员同学生还有日本的官员沆瀣一气呢，你还有书可念吗？在这异国他乡，一举一动都要谨慎，要为自己考虑，不要因为冲动和所谓复仇，就去和别人争斗。”

明臻急道：“可是清辉哥，三木欺负到了我头上来啊。你难道要我退避三舍吗？他们实在过分呐！明琛还给我说他在电车上，被日本小孩嘲笑日文发音，笑他亡国奴。我有天在杂货店门口还看到有日本小孩互相追着打，一群人打一个，我去劝阻，听他们说，人多的扮演的是日本海军，那个孤零零一个的演的是北洋水师！”

李清辉长叹口气，俊秀的眉眼望向窗外晦暗的街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现在见怪不怪，是因为我五六岁的时候已经见过了。那时我父亲是首任的驻日参赞官之一，和黄遵宪、何如璋二位大人都有交游。我也被带在他身边，那时虽然甲午战事未起，可日本野心已露，举国上下对清国也是鄙视居多。我那时是住的街区里唯一的中国小孩，于是去念书、买东西、乘电车都会被人围观、笑话。我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就和父亲哭诉，父亲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你知道林则徐大人书房里挂的题字是什么吗？”

“什么？”

“制怒。”

“当然，不是要你事事忍气吞声，只是下次再碰到这些事情，一定不要意气用事，跟人硬拼。你方才说，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后悔和他打一架，这样的话，不能再说了，听到没有？”

明臻点点头。

李清辉笑着拍拍他毛茸茸的头顶，轻轻抓住了明臻的胳臂：“天知道…我在使馆外面有多担心你。馆员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在那里等，生怕作证的人诬陷你，让你求诉无门……阿臻答应我，以后一定万事小心，自保为上”

明臻惭愧地低下头，半晌才闷闷地说：“我不会了。”

……

回到家，明琛像只小鸟一样冲到明臻怀中，抱着他的腰不松手，明臻的腰碰了一下桌角，正隐隐作痛着，被小孩一抱痛得他吸气，却又不舍得把他推开，只是揉着明琛柔软的碎发，低声安慰他：“哥哥没事，阿琛别怕。”

明琛看着明臻脸上的青紫痕迹，恨恨地咬牙：“哥哥他是谁，我要找他报仇。”

明臻哭笑不得，李清辉放了自己的外衣和围巾，径直给了明琛一个爆栗：“报仇？人家学过剑道、柔道，你还没人家胸口高。到时候哭着回来，可别说我们认识你。”

明琛撅着嘴赌气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