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过去。毕竟他们三人,最小的明琛都有十三岁多,怎们能和五岁的日本小孩计较。
明臻正打开箱子仔细整理着此次带来的衣物和随身物品,还有钱款。公费留学生每月有三十元的补助,他和明琛一共六十元,已经在银行换了日元现钞,贴身带着。李清辉的经费也放在他那里,据他说自己不缺钱用。明臻叹口气,自在上海去圣约翰医院看病,去咖啡馆,还有买给明琛的吃食,这些钱数他都暗自记着,却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李清辉出手阔绰,自己却是来自家道中落的穷乡僻壤,无论哪一方面都相形见绌,又欠了他颇多财物,该如何还呢?明臻想着去打零工,又想起清廷驻日使馆的馆臣叮嘱过他们不可随意打工,于是愈加头疼地揉着眉心。
明琛气鼓鼓地拽着自己的辫子,对明臻道:“哥哥,我们不如明日剪了这个累赘!”
明臻脸色骤变:“沈明琛,你发什么疯?剪了辫子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明琛怒道:“那么一点点高的小孩都学会嘲笑我们了,他们懂什么?肯定是耳濡目染。我们拖着长辫子,看着不好看,行动起来也不方便,还被人家嘲笑成豚尾奴,留着做什么?更何况,我们是汉人呐!凭什么要留满洲鞑子的金钱鼠尾?”
明臻怒道:“我想留吗?你觉得你哥哥就是一个抱残守缺、冥顽不化的人?你要剪断了头发,自己倒是轻松。学监发现怎么办?驻日公使发现怎么办?上报朝廷又怎么办?张督和端抚停了你每月三十元钱的补助怎么办?阿母多病,你还想从家里要钱吗?还是永远依靠李清辉过活?”
明琛垂头无言,半晌还是默默道:“可是,听他们那样说,我还是难受啊。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就要无端被这么侮辱。”
明臻脸色稍霁,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要理他们就好了。你不是读过庆应大学的校长福泽谕吉先生的书么,记得里面怎么说吗?”
“贫富强弱并非天定,而决定于人的努力与否。今天的愚人可以在明天变成智者,从前富强之国现在可以沦为贫弱。如果我们日本人从此励志求学,充实力量,先谋个人的独立,再求一国的富强,西洋的势力又何足惧?”
明臻赞许地看着弟弟:“以往西洋之于日本,正如今日日本之于中华。记得梁任公先生说,少年强则国强,明琛,我们都要一心向学,切不可逞一时之勇,贪图一时之快,断送了前途。不可制怒者,是匹夫,而非君子。想想,今日若没有我们在,你是不是要和警察争执,和山口先生的小儿子动手?”
明琛低头道:“哥哥,我知错了。”
明臻笑着将弟弟拥入怀中:“改了就是好孩子,早点睡吧,明日要去新宿和巢鸭办入学手续,怕是奔波劳苦。”
翌日李清辉一早便办好了早稻田预科的入学手续,因他日语英语都通,直接念了预科的最高年级,明年便可以报考大学了。沈明臻则念的预科一年级,需要先学半年的日文和英文,听中文课程,方能跟上本地学生的进度听日文授课。
李清辉办好后说是要去和房东联系找房子,明琛的手续便是明臻陪着一起办的。宏文书院在巢鸭,离他们的早稻田预科学校尚有一段距离,不过坐电车颇为方便。巢鸭景色秀美,宏文书院是专为清国留学生所开设,书院院长是日本颇为有名的教育家嘉纳治五郎,首倡清廷派遣留学生来日本,在中日的教育界都颇富声望,留学生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接见和提点。
交了杂七杂八的学费,注册费,课本资料费,制服费和餐费后,明臻身上剩余的钱勉强够他们九月份剩下半个月的开销。在叮叮铃铃的电车声中,明琛饶有兴致地翻阅着日文课本和一些影印的英文教材,还有几个崭新的笔记本。明臻眉头紧锁地计较着下半个月应当如何精打细算才能在补助发放前维持生活。
在和李清辉约定好的地方下了车,明臻见到人却是吓了一跳。李清辉将那条留学生标志一般的长辫子剪了,短发清爽利落,发梢微微烫卷,繁琐的长袍马褂也脱去了,换了白衬衣和深色的西裤。这样新潮的打扮愈加衬托的他剑眉星目,好像是从外国画报里走出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一般。
明臻抱着书和注册材料瞠目结舌,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你怎么…剪了…?”
“我今日去使馆见到了同行的几个人,他们都剪了,使馆的人也剪了,他们还喷香水,熏死人。”李清辉皱皱鼻子,笑道:“反正没人管,咱们回国也要好几年了。到时候啊……谁知道会不会变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