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往事(1 / 1)
眼前是张美得咄咄逼人的脸,他想起大半个中原武林都曾见过的通缉画像。当年剿灭魔教后,唯独一善长医术与蛊虫的女子未见踪迹,然此女助纣为虐也曾加害诸多正道弟子,若不能斩草除根恐再掀风浪,是以发出通缉令,悬赏千金。
刚发通缉令的两三年尚有人见过其踪迹与之交手,再往后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人间蒸发一般,却因未再为祸江湖,渐渐也就没什么人上心追查了。
成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此遇到李棹歌。他不知李棹歌是何来意,是以只凝神持剑看李棹歌举动。
她却猜中成煦心思一般,停在了原地。她有无数想问的话,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半晌才道:“我没有恶意,方才说在茶水下了药是为了套话骗你的。这些年她……过得还好么?”
成煦只垂眸摇头,他没有开口承认的勇气。
李棹歌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们都以为她造了不测……当年她与教主置气出走,她虽素来脾气执拗,却也不是个一去不回的,可翻遍整个蜀中也未见人影。教主唯独这么一个女儿,当时便后悔只准她学了些粗浅功夫,再后来练功走火入魔,才落得那般下场。她既然没事……为什么却不回来?”
他回想起那个飘着细雨的下午,陆瀞脸上又是伤又是灰,一身乞丐般的衣裳,缩在墙角。他路过给了几文钱,却没想到还未走远,别的乞丐便一哄而上抢走了。他再折回去只见陆瀞蜷在地上,右手紧紧握成拳掩在身体下。他把人扶起来,才发现是个姑娘,陆瀞抬头看他竟还咧嘴笑了起来,把右手里仅剩的一枚铜板给他看,转头却咳起嗽来晕过去了。
他动了恻隐之心,带陆瀞看了大夫,大夫却说只是饿坏了。他备好米粥酱菜等人醒过来,问她愿意跟自己走么,陆瀞极快喝了两大口粥鼓着腮帮子答应了。若是当时没带陆瀞走,若是自己没有游历蜀地,若是后来未同去讨伐玄冥教,若有一步不同,兴许她能过得快活得多。
成煦的脸瞬间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她失忆了,我见到她时是在嘉陵江下游的小城,她脸上有伤在沿街乞讨,我给了点钱,却没想到别的乞丐转头就抢走了。我见她实在可怜便收留了她,后来回扬州路上一路寻医问药,脸上的伤有了起色,却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小名唤瀞儿。”
“失忆了……竟还落得沿街乞讨,”李棹歌一边皱眉一边摇头,似是完全没想到陆瀞出走后会如此坎坷,又问道:“她怎么会失忆?”话一出口便觉得问的不妥,若是陆瀞一直什么都记不起来,眼前这人也不会知道她是如何失忆的。
成煦却缓缓道:“她说她出走后怕被发现,只选人迹罕至的山路行走,却不巧遇到只找食的老虎,她自是不敌,跌下山涧醒来时就失忆了。后来沿着涧水行至山外,一路流浪到那个小城。”
“所以,她后来想起来了?”
“不错,”成煦露出个极苦涩的笑:“她若是没有想起来,也不会记恨我这么多年,她爹爹和师兄毕竟是死在我的剑下。”李棹歌听罢面色未变,却因为大半张脸掩在暮色的暗处,显得有些阴沉。
成煦挽了一个剑花指向李棹歌道:“这么多年隐姓埋名,我猜你也不愿再招惹是非,而今晓得这两人是死于我手,你——忍不住了么?”
李棹歌往后退了一步,直视成煦道:“不,我只是奇怪,陆瀞怎么会让你活到现在。”她给成煦的那壶茶的确没有加料,只是碰巧养的幻蛊蛊虫喜欢毛尖的味道。她走近了,放出蛊虫,虫子便自己往成煦身上去了。
成煦只觉手腕被小虫咬了一口,恍惚间一阵昏沉,仿佛遥遥看到当年陆瀞重病在床,问诊的大夫却说:“尊夫人病情如此反复恐怕是心病啊。这方子我看是不必改了,倒是趁早弄清病因方为上策。”
又猛然回到深冬的嘉陵江畔,风雪刺骨,江谈修径直用身体抵上他手中长剑,冰凉剑锋瞬间沾满温热的鲜血。陆瀞在他身后呆呆跪着,眼里蓄满泪水,周围是匆匆赶来的正道侠士,她记起来一切,却不能,也不敢叫出一声师兄。
“煦哥,原来我姓陆,原来我是玄冥教主之女,原来他们……都是因我而死。”陆瀞恹恹坐在椅子上对他道。
“不是的瀞儿……你只是失忆了,只是”……
陆瀞侧脸在烛光下显得苍白而病态,她盯着烛火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些什么,就继续道:“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跟你同去,凌云山上所布六仪阵和各处机关也不会那么快就破了。你说……我什么都忘了,怎么偏偏还记得如何破解那些机关和阵型呢?”
“便是你不去破,同去的诸多能人异士莫非就破不开了?纵然你爹爹和师兄能逃得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玄冥教沾了那么多人的血,结局莫非便能不一样了?”
“哈,哈哈哈,”陆瀞大笑出声,眼泪也随之而下,模样已几近癫狂:“你说的对,谁都能杀他们,唯独不能是你!煦哥,我下不了手杀你,可我也原谅不了你。”她回头盯着成煦,眼里布满血丝:“皆传玄冥教主思女成疾,才走火入魔。是我当年任性离家,这错终究因我而起,黄泉路遥,我怎能让他们独行。”伸手便要抽成煦佩剑。
“瀞儿,”成煦几乎绝望了,他按住佩剑缓缓跪在陆瀞面前:“瀞儿,阿念还不满三岁,他昨日还问我娘亲的病什么时候会好,瀞儿求你了,就算为了阿念。”他见陆瀞不答,哽咽道:“我知道你这病反反复复与我脱不了干系,我从此再不会主动踏进你青斛院一步。待到阿念弱冠,你若放得下我,我便自裁,你若还念着我们这几年情义,我便浪迹天涯,从此江湖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