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词（4）（1 / 2）

殿堂之上鸦雀无声。

须臾，陛下望了望李稹，道：“从嘉，朕当初接你进宫，是因你父亲是朕此生挚友，如今仿佛因果轮回，你同太子又手足情深，若日后你有入仕的心思，朕希望你能好好辅佐太子。”

太子太傅忽然赧颜汗下。

陛下这一番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怀王府袭爵三代，即便是开国时的皇亲国戚，如今也是葭莩之亲。关中世家皆因此不愿与怀王府来往，他本就瞧不上这个皇族远亲，故而平日里冷眼相待。

可今日，今日陛下竟然言怀王是莫逆之交！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是他的过错。

不等李稹向陛下回话，太傅直愣愣地跪下，扑通一声，惊了满堂宫女太监。

“陛下，是老臣目无下尘，老臣甘愿卸去太傅一职，恳求陛下恩准老臣告老还乡。”

李稹噎了一句，转头看向卢太傅，动心骇目。

甚至忘了回答陛下。

“太傅，稹从未埋怨过您，东宫还需要您……”李稹瞧着急张拘诸，手足无措，又看了看太子，道，“太子殿下还需要您，是稹的过失，恳请太傅定要留下来！”

宝髻睁着一双无辜的湿漉漉的杏眼，看看这头又看看那边，一只小手紧紧牵着李稹的衣角，又怕惹怒陛下不敢出声，便垂头，又想看戏，便躲在李稹身后，悄悄探出一只脑袋。

陛下都被她惹得发笑。

“永乐，你这是作甚？”

被点名的宝髻小脸唰的一下，面红耳赤。

“皇……皇舅舅我……我什么都没干！”

宝髻两手扒着李稹胳膊，躲得更深。

陛下便冲她挥挥手，道：“永乐，你过来，你昨日病了朕没去瞧你，今日让朕好好瞧瞧，朕的宝贝外甥女如今可好了？”

宝髻便一小步一小步，羞羞答答地挪过去，陛下便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专心逗弄起宝髻。

太傅望着窝在陛下怀里的宝髻，有些愣神。

太子与李稹亦有些不明所以。

不知陛下又唱的是哪一出。

明德殿一时暗流涌动，阒若无人。

身后一群宫女太监见气氛不大对，一股脑跪倒一大片，个个伏地，大气也不敢出。

也是太子做了这个枪头鸟：“父皇，这……”

陛下敛笑，冷着脸道：“东宫，这些事情，朕今日想交给你处理。”

宝髻被陛下这神色转变吓得直往他怀里钻，陛下便低头用胡子刺弄宝髻，惹得宝髻咯咯直笑，连带着陛下眉间也染了一层笑意。

太子领命，向李稹递去一个眼神，便行至太傅面前。距离不远，可太子每一步都仿佛是千斤灌顶，让身后一众小宫女们捏了一把汗。

太子向太傅作揖行礼，道：“太傅，孤是您的学生，太傅时常教导孤与稹，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孤因太傅今日之举而更加敬重太傅。孤相信，从嘉也是一样。”

言罢，太子转而看向李稹。

李稹勾了勾唇角。

太子有些震惊，李稹可从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

随后太子专心于太傅，又向他拱手作揖。

卢太傅老泪纵横，已是知命之年的老人，竟然跪地而叩首，道：“殿下，臣这一生，就交给殿下了。”

太子大惊，赶忙扶起卢太傅，道：“太傅折煞孤了。”

陛下抱着宝髻瞧了瞧那边二人，适时道：“卢爱卿。”

他只唤了这么一声，也不曾多言。

卢太傅便向陛下行官礼，声音虽颤，却极稳：“老臣在。”

“朕当年选你为太子师傅，是因为朕看中你的道德。太子三师，太子三少，朕只任了你一个，是朕信你。可你不该言辞间视人犹芥。从嘉，若朕的亲子。”

“老臣辜负了陛下圣恩，恳请陛下降罪。”

卢太傅颤颤巍巍地跪下叩首。

陛下又道：“东宫，替朕扶起你的恩师。”

太子照做。

“太傅，望你不负你今日之所言，好好教导东宫，辅佐储君。”

“臣谨遵圣旨。”

太傅躬身答。

还窝在陛下怀里的宝髻伸出两只胖藕般的手臂，伸向李稹。

陛下便放她下来，打趣道：“宝髻，你这是要作甚，朕还没答应你二人的婚事呢你就直奔郎君怀抱啊！”

宝髻一本正经摇头：“不是的，我是怕过了病气给您。母亲说了，叫我少生是非……皇舅舅，您可不能染了风寒，这天下黎明百姓会为您担忧的。”

陛下眼开眉展。

大约是宝髻言辞里提到百姓爱戴陛下，陛下格外得高兴。

李稹不敢于众目睽睽之下抱她，便只牵她的手，躬身答：“陛下身体康健，是天下百姓之福。”

陛下起身，走向李稹，拍拍他的肩，道：“等你们成年，朕就为你们赐婚。你们二人呐，朕绝不会看错!”

声音不大，也就李稹宝髻能听见。

宝髻不懂，只眨巴着眼望来望去，倒是李稹的双耳爬上一层浅浅的绯红。

陛下笑了笑便道：“去瞧瞧皇后。”

是对身边的黄门刘崇说。

“是，大家。”刘崇言罢便跟着陛下。

皇帝起驾，乘撵，一众人渐远。

太傅见陛下走远，向太子作揖道：“殿下，臣请告假一日。”

太子扶他。

“太傅不必多礼，您今日便歇着，东宫授课一事您就不必忧心了。”

太傅道了声谢便离开。

宝髻看着他满鬓白发，步履蹒跚的背影，指着殿内一个瞧着灵光些的小黄门道：“你去送送太傅，一定要将太傅扶回去。”

那小黄门哈腰领旨后便去追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