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26.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许久,张嘉禾问。
“猜的。”林或喜说。
……说实话我挺想用手边的拐杖抽丫一顿。然而,张嘉禾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直接从摇椅上坐起来,似乎来了兴致,“就算是猜的,也得有理由吧?”
林或喜直视着他。我很少看见林或喜露出这种神色,这说明他认真起来了。“嗯,”他说,“那天那时候,虽然我不是很清醒,但还是听见刘卫国的话了。我害怕自己听错,就让余年给我重复了好几遍事情的经过,包括刘卫国的反应。因为你们说他是与那件事的最后一个下层人员,所以起初我想,会不会是他为了逃命编造的借口,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他的反应很真实,很少人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到随机应变,况且……还有余年在场,如果刘卫国真的被骗到了的话,是不可能当着被害人的面撒谎的。”
“嗯,你继续说。”张嘉禾没什么表情,只是期间灌了好几大口啤酒。
“所以也就是说,那个人很可能是存在的,并且……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查到他,说明他很有可能地位不低。所以我想,当时在这种情况下,你一定考虑得更多也更周全。刘卫国知道那个人没死,就意味着他们的人脉网仍然有交集,如果他死里逃生,他很有可能沉不住气去找那个人。而这样你只要盯住他就好。”
“我靠。”我忍不住惊叹。我彻底被林或喜这一番推论说得心服口服,这些他压根没和我提起过。
“所以我猜你会选择不杀他,那一刀,”林或喜瞥了我一眼,“应该是避开了致命部位。”
他和张嘉禾对视片刻。那像是某种对峙,又像一种同类之间的确认。
而后一个疲倦的笑缓缓绽放在张嘉禾的脸上,他似乎习惯了,习惯用笑来带过很多复杂的情绪。他说:“说实话……很难。”
“什么?”我问。
“很难忍住不杀了他,”他的嗓子万分沙哑,“很难。那个时刻我只想把他碎尸万段,他早该下地狱了。”
“所以,他是真的没死?”我骤地想起那天张嘉禾发红的双眼。原来那不仅仅是因为仇恨。
“嗯,如他所言,放长线钓大鱼。”
此时此刻我心情复杂,难以言表。一直以来心里都默认着,林或喜是需要我保护的角色,但这时我才意识到,他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甚至考虑得比我周全。而我,那一天我面对那样的情景,以为刘卫国死透了的时候,彻底乱了阵脚。闻到血的腥味时,我忍不住作呕。回来后这些天也是,我有意逃避与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信息,包括那个网站也没再登录过。我反复梦到那一幕,匕首插进躯体的那一幕。生命比我想象得沉重许多,纵使是一个恶人的。
或许我没有我想的那么坚强,林或喜也没有我想的那么脆弱。
“那你打算之后怎么办?”林或喜打破死寂问道。
“先蹲着他吧,让人好好看着他了。现在还在成都,在债主那养着伤呢。”张嘉禾大概是累了,重新往摇椅上靠去。
约是发现我沉默得蹊跷,林或喜今天的说话次数及字数都多得惊人。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后说:“不早了,要不我们就回去了,张哥你休息吧。”虽然这是个商量句,但我没从里面听出任何商量的成分。他刚要起身扶我,就听闻张嘉禾叫住我们。
他说:“别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林或喜和我眼神交汇。我示意他坐下,犹豫片刻后,他最终还是坐回了椅子上。在我们都沉默的时候,窗外忽地响起雨声,雨水滴落在这个小阁楼的窗檐上。房间的窗子没关上,凉风穿堂而过。雨势开始加剧。白天我看天气预报说,这是黔城雨季的最后几场暴雨了。这个夜比任何夜晚都要黑,比任何墓碑都沉重。我恍惚中生出错觉,以为我们是在什么渺无人烟的海域旁,而这个阁楼就是海边寂寞的灯塔。暴风雨即将降临于海面,灯塔摇摇欲坠。这灯光虽然亮着,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为自己燃起些许可怜的温暖罢了。
“从八年前说起吧。”张嘉禾转过头去看窗子上的雨,如同自言自语道。
故事依然是在那个罪恶之地——育樟学院,或者说纠正院拉开帷幕。那年张嘉禾十七岁,引用他的原话来说的话,“是个顽劣的小孩”。他的父母觉得不能再放任不管,于是病急乱投医,通过熟人介绍和纠正院的老师联系上了。
在某一个深夜,他从熟睡中被揪起来。几名陌生的男人将他扭送进一辆面包车。起初他拼命挣扎,手被铐住了,他就拼命用脚踢车门。其中一个男人不耐烦了,对着他的膝盖踩下去,他差点痛晕过去。那是他第一次领略到纠正院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