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6.

\t车开到进入小区的路口后，我暂时停下车来，准备先去旁边便利店买包烟。然而还没走到店门口，我脚下就踩了个急刹车——在收银台前站着等待付款的那个人，看着怎么那么眼熟？一顶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只能露出他漠然的下半张脸。黑色短袖黑色短裤，手腕上的纱布还能看得到隐约血迹。

\t就是林或喜。这大夏天的，他也是真他娘不怕热。

\t我觉得蹊跷，他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突然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外头，肯定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我一转身，躲进左手边的小饭馆。不一会儿他走出了店门，拧开矿泉水瓶后仰头猛灌几口，又把刚买的香烟拆开来，从裤袋里掏出火机点了一根烟。然后，然后他居然十分乖巧地走向不远处的垃圾箱。

\t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那只本要投向“不可回收垃圾”一侧的手，在中途还停顿下来，像是因为垃圾分类犯了难。

最终那只手折向另一边，把手里的垃圾悉数丢了进去。他这才叼着烟，面无表情地掉头朝反方向走去。

我第一次发现林或喜还有这么一面，一时间竟哭笑不得。但我也来不及多加思考，我得赶上他的脚步，看看他到底要去哪。如果他真是要去跳楼，那我起码还能拉上一把。

\t我开着小破驴，缓缓跟在他身后一百米处。他走过路口后在公交车站牌停了下来，大概是要坐车。我也在路旁停下，远远地陪着他等车。车站这阵子很多人，有些女孩子撑伞，她们从伞和伞交叠相错的阴影下偷瞄他。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只突兀地、沉默地站在阳光下。他和其他人界限分明，他就像一棵离群生长的树。

\t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他，他也是这样。

\t那天丁姨把他带了过来。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在饭店一起吃饭，而他固执地杵在几桌之外的鱼缸边，始终不肯过来。丁姨拿他没办法，说他怕生，让我们先吃。老余当然不会罢休，起初，他试图自己去哄这个看起来就很难搞的问题儿童。但林或喜并不理他，只是自顾自扒着玻璃鱼缸，沉醉于里面的景色。

\t老余半骗半哄地让我去叫他。

\t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时他还很矮，只到我的鼻子那，是小豆丁一个。他起初没有回头，但我注意到他紧紧扣住玻璃的手松开了一些，那些发白的小小指头终于泛起些许血色。

\t我说：“过去吃饭，待会我带你去网吧。”

\t他转过脸来躲闪地看着我。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拘谨和防备，还有一点点期待。那年他十二岁，我十四岁。小孩儿真好哄，后来他就真的在网吧看我打了一下午游戏。

\t我一度怀疑就是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我骗了他太多次，才至于他后来要对我拳脚相向。

\t280路公交驶进站台平稳停下。林或喜上车了。

\t我连忙发动小电驴，紧紧跟在这辆庞然大物身后。我印象中这路公交车是开往黔城老城区的，得经过黔江大桥，不知道他跑那么远干什么。但没办法，我也只能跟着280一路向北。

\t然而林或喜在前十多站都没有下来，直奔老城区而去。公交车开过了黔江大桥，我跟在车屁股后面，桥面上狂风肆意妄为，我的头发被吹成了一道自然的艺术品。我在心里不住咒骂他，眼上却还死死盯住车后门，以防一个不留神他就不见踪影。

\t车驶到龙兴庙站时，我期待的黑色身影终于出现在下车的人潮之中。

\t他往庙口旁的巷子钻去。我赶紧把车锁在旁边的停车处，这边巷道都狭长窄小，再开着车跟踪他实在太显眼了。他拿着手机时走时停，不时打量周围的环境，应该是在看导航系统。我就这样一路悄悄跟着他，突然有个想法：我没干私人侦探这行，是侦探界的重大损失，可惜了。

\t林或喜左转右转，终于在巷子深处停下脚步。他抬头打量着这家不起眼的小店铺，像是在确认无误后，才走进店门。而我早在三分钟前就察觉到不对劲，此时看到这家店面，虽早有预感，但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那招牌上用黯淡的颜色写着，“草办面馆”四个字。这正是我说的那家草办面馆。

只是林或喜刚刚是绕了远路走过来的，所以我才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我看见林或喜和店里的年轻伙计耳语了几句，接着他们两个人消失在我目力可及之处。这个伙计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时，孤身一人。林或喜不知道去哪里了，但总之不会走远。我还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面馆居然别有洞天。

我对着旁边的窗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装作脚不好使，一瘸一拐地走进草办面馆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