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忘生（中）（2 / 2）

而那日夜王所言的收他为徒，倒也并非随口一说，当真是尽心地带起了他这个徒弟，除了最基本的身法咒术，在医术上也给了他诸多指点。

倚星也是自那时才知，夜王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究竟在做些什么，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堂堂神君为何会痴迷于连凡人都退避三舍的蛊术。

夜王似乎是怕他无聊，又或许是不想他心生嫌隙，常常拿些温和易驯的蛊虫供他赏玩。但说到底蛊虫有何可玩的？弄死一两株后院的花草并不能带来什么乐趣。

两人相处得愈多，倚星便越发觉夜王像个孩子，那些所谓神君的威严，不过是夜王生性冷淡罢了。他沉默寡言，却也知无不言，只要倚星开口去问，便不会瞒他什么——除了一件事。

那个密室。

倚星是偶然发现密室的，他在打扫小阁时无意中触发了机关，一道暗门便凭空出现在了屋内。

任谁都会控制不住好奇心，倚星亦是如此。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片刻后却仍是决定一探究竟，然而前脚刚踏上了阶梯，便被一股力量猛地拽了回去！

“啊——”倚星摔在了地上，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正对上了夜王惊怒的面容。

那眼神较过去阴郁更甚，倚星心头狂跳，正欲开口便听夜王低吼道：“你在做什么？！”

从未见过夜王发这么大脾气，不知为何，倚星竟恍惚在他周身看见了一层浓稠的黑雾。他吓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解释了半天，夜王却仿佛耐心耗尽，按着额角让他滚出去。

“从今往后，不许你踏入此处半步！”夜王双目赤红地咬牙道。

倚星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小阁，独自在屋内颤栗哭泣了整夜。

他本不该有委屈，毕竟无论是作为神君、还是作为师父，夜王对他的责难都无可厚非，可他却不知为何，竟是伤心难过至此。

大概是倚星的眼睛红肿得太过明显，第二日，夜王竟主动向他开口解释。

理由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密室内有什么不可为外人知的秘宝秘术，但他们二人间本就不是谈得上原谅和被原谅的关系，既然夜王给了台阶，倚星滚也得滚下去。

他温和地笑着，如往常一样尽心侍奉，仍抱着好奇与期待，却不再敢随意迈出任何一步。

在倚星日渐谨小慎微的同时，夜王却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他会无缘无故地打砸东西，莫名其妙地摔门而去，把自己关在阁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像是变了一个人，倚星有时会这样想。但他已经有些累了，便又敛了思绪，只麻木地受着。

第三年，倚星顺利升仙。

那天夜王似乎很高兴，甚至难得地在睡前小酌了几杯，可惜酒量不佳，最后还要倚星将他抬回寝宫。

终于将人送到了榻上，倚星替他盖上薄被便要离开，转身时却被猛然一拽。

天旋地转间，醉意朦胧的眼眸笼罩在了他的上方。

“倚星……我有时会想，带你回来……究竟是对……还是错……”夜王紧紧地压着他，似乎比平时多了许多话，“你为什么……不笑了……”

颈间喷薄着的灼热酒气烫得倚星头脑发晕，他惊惶地推开男人，落荒而逃。

那日之后，夜王问他愿不愿意回去。

倚星的脑中空白了一瞬，半晌后垂眸道：“让我想一想。”

夜王沉默颔首，压抑的神情看不出是期待还是紧张。

那几日夜里，倚星想了很多。

他如今已是仙身，回到凡间自然可以过得很好。他又在心里认真地问自己，他在这里开心吗？大概是……不那么开心的。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犹豫呢？

原来那人偶尔显露出的一丝温柔，竟是让他这般割舍不下。

倚星打算留下来，却没始终没想好如何开口，毕竟那日夜王问的，是他愿不愿意回去，而非想不想——夜王已摆出了自己的选择，只要倚星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起初分明信誓旦旦只留三个月，一拖再拖，如今却是当真要赖着不走了，倚星为此有些羞愧，忐忑地在屋内踱来踱去，房门却突然被敲开。

夜王端着一只小碗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择日不如撞日，伸头缩头皆是一刀，丢脸也便丢脸罢。

倚星上前几步刚要开口，夜王却突然举起了手中的碗：“喝了。”

若当时的倚星如往日一般冷静细心，他定能看出面前的男人不对劲，面容苍白、身姿僵硬，唯有眼底透出令人心惊的癫狂与暴乱。

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倚星太紧张了，惯性的顺从让他不假思索地接过碗，将那些诡异的黑汁一饮而尽。

我想留下来，他本该这样说，甚至可能说得比这些更多，但体内骤然升起的剧痛在刹那间便夺去了他的声音和神志。

倚星“咚”地跪倒在了地上，双膝狠狠地砸向了坚硬的石板。可他丝毫察觉不到疼，体内那股痛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甚至无力抬头看一眼面前的男人。

很快，他便连跪着的力气也没有了，如同一条濒死的狗，流着口液歪倒在了地上。

模糊失神的眼瞳映照出夜王诡谲的笑意：“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蛊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