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摇枝(上)(1 / 2)
春暖花开,似梦初觉。
盯着绛色的幔帐出神许久,摇光揉着眉心坐起身,避无可避地迎上了榻边略显严厉的炯炯目光。
“您还知道醒啊。”智庾斜睨着他,额间道道褶子里夹着一箩筐的不满。
早知道醒来便是这般光景,还不如长睡不起呢,摇光腹诽。
智庾这边正憋着一肚子的气儿,哪里顾得上摇光初醒心神尚且不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说。
摇光出事前那段时间,恰逢西共山一带出了厉害的妖祸,天宫为此事频频集议。谁知这荒唐神君竟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用移魂之术和绵枝那身边的大猫换了壳子!
这家伙是在青泽吃豆腐吃得心满意足、乐不思蜀了,可怜他智庾在天宫替那猫馅儿的“神君”打掩护,一张老脸丢得干干净净不说,之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思及那些时日里摇光,哦不,“摇光”的所作所为,智庾唯有一脸悲凉,清泪两行。
此刻人刚一醒便寻上门来秋后算账,也实在怪不得他心急。一则,此事的确是摇光做得不厚道;二则,妖祸虽已平息,但那些作恶多端的孽障只是被封印了起来,还需等摇光来判命。
可惜他这一通絮叨抱怨多半成了耳旁风,摇光此刻压根儿没心思去考虑自己出没出格、丢没丢脸的,听智庾匆匆交代完雾年和剪银之事,满心满脑便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可完了。
他这一觉足足睡过去了月余,躺着错过一出大戏不说,醒来后便是迎面一记晴天霹雳。
那夜不管有心无意,他总归是犯下了大错。尚有些凌乱的记忆里,尽是绵枝的呼喊怒骂和羞愤泪眼,七分香艳三分酥骨,却也叫他胆战心惊、不敢回味。
先前还能指望着戴罪立功,在剪银之事上多出出力,好让那小祖宗消点儿气。谁知那离魂汤这般厉害,他前脚刚回到天宫,只来得及交代智庾去寻绵枝,便又晕了过去。
如今再一觉睡醒,所有事竟都已落得妥妥帖帖。听着旁人歌颂龙神的爱情佳话,摇光想到绵枝那刚烈的性子,只觉得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他苦着脸打断了口若悬河的智庾:“他……来过没有?”
“谁?”智庾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哦,你说绵枝啊?”
摇光揉着额角点点头。
智庾看出他神情中的焦虑,又忆起上回找到绵枝时,那小羊精火冒三丈的样子,一口一个“混账东西”,不自觉问道:“你得罪那小羊精啦?”
的确是得罪了,还得罪得不轻,但那缘由难以启齿,摇光抬了抬眼睫,没有应声。
智庾捋着胡子眼珠一转:“上回在青泽,他可是对着我把你一通好骂,听着倒是挺解气。”
摇光闻言果然一僵,便听智庾又道:“前些日子剪银邀他来参加庆宴,他都没肯来,想必是气得不轻。”
一句两句直戳摇光心窝,他终于败下阵来,讨饶地含糊道:“那日喝下混着离魂汤的酒,我变猫……逗他的事儿被他知道了。”
智庾回想着摇光在那猫壳子底下肆意妄为的行径,觉得绵枝这气生得有理有据。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绵枝脾气虽大,消得却也快,便道:“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再大的气儿也该消了。”
摇光却是有苦说不出,他知道这种事儿拖得越久越难说得清楚,于是匆匆忙忙从榻上起来,披上袍子便要去负荆请罪了:“我……妖祸一事待我回来再作处理。”
刚要踏出殿门,只听身后的智庾扬声惊道:“你就这样出去啦?”
摇光闻言驻足,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竟簇着七条雪白柔软的大毛尾巴!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离魂汤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直到这会儿都还没完全过劲儿。
不过这事儿真要说起来,还得怨他那早已归寂了不知多少年的亲爹,北斗神君。
当年,夜王以禁术吹梦害了北斗满门,唯有摇光被北斗神君以残存的元神护住了一缕精魂。这一点元神裹着精魂在轮回道上漂泊了数百年,才得以重新进入轮回。
问题在于,摇光的精魂曾受那邪蛊殓心蚕噬,并不完整,在轮回之合中无法诞生出新的躯体。于是北斗神君的元神便将摇光的精魂,托生到了另一具魂魄意外有损的身体上。
好巧不巧,还是具妖身,狐妖。
上古真神大多由神兽化生,龙神为龙,山神为泽,而他们北斗一族则是麒麟。
于是摇光这一世,精魂本体为麒麟,肉身本体为七尾白狐,出事时又正借着大黄的猫身,是以一喝下那离魂汤,本就一团乱麻的内里更是被那药性搅得稀里糊涂。
麒麟的悍,白狐的媚,大猫的躁,翻江倒海的兽性一股脑儿涌进摇光脑里,心间体内烧灼着的欲望逼得他发疯,就这么火急火燎地把觊觎已久的小羊给拖上床榻拆吃入腹了。
尽管那段记忆仍是散乱一片,摇光也知道自己那晚绝对称不上温柔,或说是粗暴也不为过。何况出事之后,自己就这么“不闻不问”地把人晾了月余,此刻绵枝是何种心思,实在不难揣摩。
越想下去,摇光的面色就越苍白,匆匆用障眼法隐去了尾巴,便往门外快步走去。
“那小羊精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好好道歉,他定不会怪你。”智庾在他身后宽慰道,摇光勉强扯了扯嘴角。
然而事实证明,摇光的担忧绝对是有必要的。
若说出事之后他能立刻解释道歉,绵枝虽在气头上,却也不是不讲道理。此事上二人皆是被倚星所设计,至多几顿打也定能让他消了气。
可偏偏摇光销声匿迹了月余,绵枝又不知他那复杂的身世,只晓得自己这样的妖喝下离魂汤也仅需几日便能恢复,万万不相信那高高在上的神君竟会因此昏迷不醒,只当摇光是做贼心虚,打算就此敷衍了事。
如此一想,绵枝便更来气了。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无情,那一夜春宵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自己便当是被狗咬了,难道还会要他负责么?可那王八蛋如今这幅样子,分明就是急着与他划清界限,生怕自己会死乞白赖缠上他呢!
羞恼间又忆起二人初见时摇光的轻薄作态,更觉得此人不怀好意。离魂汤又不是春药,他怎么、怎么就……定是蓄谋已久、借机发挥,只想着将他吃干抹净,再顺理成章地弃之敝履!
是以那日剪银邀他去仙宴,绵枝也断然回绝。如若自己去了,再见着那人,又该如何表态?自然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但若闹着要个说法,岂非恰好让他看轻?
回过神来,绵枝惊觉自己如今的情态竟好似个幽怨的弃妇,于是更加气恼交加,把这笔账也算到了摇光头上。此后,喝水呛着、走路绊着、吃饭咬着舌头,通通都是摇光的错。
这一个多月下来,绵枝已从暴怒,逐渐演化为了痛恨,最终飞升到了生气的最高境界,怒不形于色而气入膏肓。
此刻,绵枝正在屋里切着新鲜水嫩的春笋。
他厨艺甚佳,刀工了得,只是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冷笑看着实在不对劲儿,咬牙切齿、手起刀落地仿佛在剁着谁的葱白长指。
“绵绵……”
那低柔的声音刚一传进来,绵枝便提着刀猛地冲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摇光本已自说自话地破了结界进来,此刻见到绵枝,又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原地。
他的面色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绵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随即挥手在二人间又布下一道结界,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摇光垂眸看了眼绵枝手里的菜刀,压了压嘴角没敢说话,隔着屏障望向他眼神里又是歉疚又是委屈。
绵枝看到他那副样子就来气。做出那种混账事儿的人到底是谁啊?面上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柔模样,谁知道底下根本是个禽兽!
摇光缩了缩指尖,轻声道:“绵绵,那日是我不好,你——”
“滚!”不免又忆起了那夜种种,绵枝的脸倏地烫了起来,恶声恶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摇光眉心一颤,启了启唇刚要说话,绵枝又冷笑道:“神君大人莫不是最近闲得发慌了,想找点儿乐子,这才又想起我来了?”
“不是的!”摇光急急上前一步,却又不敢破了那结界,“我前段时间一直昏迷着,刚刚才醒来。”
“神君大人说笑了,离魂汤而已,不如换个稍微靠谱点儿的托词。”绵枝怎会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