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1.寒和黑衣哥哥不得不说的故事
雍哲从越南战场回来后就一直不太好,主要表现是重度臆想和暴力倾向,一起转业的老兵们说,从战场回来后的人,都会这样,这叫战后创伤症,等慢慢习惯,就好了。
他也一样,战争结束后,跟着两个缺胳膊少腿的同乡回到了老家小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院子的阳光下,听着脑子里无休止的枪炮声,望着地上高速旋转的影子发呆。他才二十岁,一米九几的个头,大块头,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家里四个姐姐一个哥哥三个妹妹一大家子人每天都在为了口粮忙碌拼命,只有他,每天闲的发慌。他曾出去工作过,别人看他一眼,一个表情,一声口气,他像只经过专业培训的斗牛,瞬间就能红了眼,猛冲过去,将对方打个半身不遂。
两个月前他第五次从派出所被放出来以后,家里就再也没人提让他出去工作的事了。
他还是保持在部队里的习惯,每天早睡早起,吃饭喝水跟饿了三四天的牲口一样狼吞虎咽,清晨要出门去跑十公里,才能发泄掉体内过多的热量。
那天早上他习惯晨跑的路上被一帮劫匪占了,被抢的钱掉了一地,跪在地上抱着头的那两个人用粤语和英文不停地喊着救命,一看就是外地人。战争结束后,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完全刮进这个边境小镇,穷山恶水出刁民,平日里打架斗殴抢劫杀人司空见惯,但今天天气有点热,他不爽了,过去揍得那伙人哭爹叫娘。
那个老板模样的人见他像一堵墙一样挡在自己前面,挨了几刀脸上连个表情也没有,惊讶得半天没说话,结束后,抖着手从地上捡起厚厚的一叠钱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这个眼镜被打歪的人,在他们这个地方带这么多现金出门,他应该活不了几天,死人的钱他用不惯,摇摇头,推开,继续跑步。
那天中午,他正坐在院子里跟往常一样晒着太阳发呆,有人找来了,是那个他救过的男人。他对人脸过目不忘,比如说,那个死在他右边的四川大哥有两条高低不平的眉毛,对他说自己的媳妇刚给他生了第四个女儿,比如说那个拉响了手榴弹把自己炸成碎片的十六岁湖南小伙子,有两颗小虎牙,比如说,最后一个死在他枪下的越南佬,有一双棕黄色的眼,瞪着他的样子,真像个鬼~他气极了,举起枪拖,狠狠砸烂了那张脸……
不知不觉,他又想远了,他起身,转身走进屋内。
那个中年男人热情地跟他还有他的家人打招呼,然后坐在他对面说了半天,大概意思就是想聘请他当自己的保镖,跟他去香港,香港,英国人的地方,不过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归了。
他大哥看到这个老板递过来的钱之后很激动,他的母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自己的几个小侄子小侄女衣不遮体地在脚下像牲口崽子一样钻来钻去。他知道这个靠务农为生的大家庭生存得举步维艰,家里的女人们每天十几个小时站在外地人的工厂里做工,自己退伍后打伤打残的人有五六个,现在还有在医院里躺着的,家里为了赔钱就差砸锅卖铁了,既然当初他们能为了一百块钱把自己送往战场,现在自己也并不介意去另一个战场… …他回头望了眼一脸期待的大哥,点了点头。
三天后,他到了香港,一个跟部队跟家乡完全不一样的大城市。
老板对他很好,他只要板着脸站在他身后就行,脑子里可以继续放电影,只有一次有人想偷袭老板,被他一胳膊抡到了对面墙上,当场吐了血,老板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让他一起搬进了家里,还给了两张钞票让他找个小姐发泄发泄。
老板的家不比自己广西的家大,是栋独门独户的小别墅,里面有女主人,小少爷,还有两个佣人,他住在一楼靠近车库那间,平时在厨房跟佣人一起吃饭。换了一个环境,他更加睡不着,每天都想砍人,怀念那种新鲜带着温度的血溅在皮肤上的快感,他觉得自己身体里从战场上带回了一颗定时炸弹,正在一秒一秒嘀嘀响着倒计时,越来越快,迟早会把他炸得粉身碎骨。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又想,他会不会失去理智杀了老板一家?那也太没良心了,他应该在爆炸前跑到别处去祸害其他人,他数了数自己存的钱,打算买辆摩托车。
楼上又响起了脚步声,是小少爷又在练拳,那种细碎的声音对他来说特别噪杂,一下一下的跟身体里那颗定时炸弹的倒数电子音重叠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现在立刻马上就要爆了……他猛地起身,打算去楼上看看。
他推开二楼健身房的门,是寒少爷,平时从不看他一眼冷冷的样子很是清高,这么认真看其实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又瘦又矮,穿着白色背心运动裤,正在咬着牙对着一个沙袋没命地打。他出拳很猛,很快,力度却不够,那个沙袋被他打得东摇西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是在胡乱发泄。他走过去,用双手按住那个马上要断掉的沙袋。
寒少爷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冷冷地说一声:“别动”
他放开双手,退后一步,看他继续没章法地乱打。
这样足足打了半个小时,寒少爷终于累了,停下来靠着墙壁喘着气,过了一会,气息匀了,他拿起毛巾擦着汗,看也没看他,走了。
雍哲突然觉得身体里炸弹的倒计时没那么快了。
第二天,他又去了健身房,寒少爷又在玩命地打拳,好像那个沙袋欠了他全世界一样,他彷佛看见第一次进入部队时候的自己,拼尽全力,具有极强的破坏性,却不带一丝戾气,像把未舔过血的宝刀。
“错了”他站在后面看完,说了一句,
“什么?”寒回头看他,
“出拳”他双手握拳,很快地伸直胳膊对着沙袋打了两下,那个沙袋“砰”地掉了下来。
寒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呆了呆,走了。
接下来,他经常会去看他打拳,整个暑假,这个男孩都在练拳,还有空手道,那种技巧性很强的东西他学的很快,可是,他力量仍然不够,他太瘦了。
有一天他正在吃饭,老板找他,他们一家正在餐厅吃饭。
“阿哲,以后你来教小寒武术吧,换了几个老师他都不满意。”他看了眼正埋头吃饭的寒少爷,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多管闲事来的,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现在体内的倒计时越跳越慢了,于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去继续吃饭。
“阿哲哥”寒少爷在他背后叫了一声,声音清亮,就像对着他的后背浇了盆水,总是发热发烫等着爆炸的身体被这盆水浇了个透心凉,一直烧得滋滋作响的炸弹引线熄灭,那个令他焦灼的倒计时终于消失了。他猛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看这个神奇的男孩,寒少爷冲他笑了一下,他不会笑,只好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