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访星圣计定取裂天（1 / 2）
天刚擦蒙蒙亮的时候，白苏娣一手提着一桶温热的水，一手抓着块新抹布，做贼似的从走廊处绕过来。
她回去之后就觉出自己的不厚道了，抓心挠肝替她这个新认的“弟弟”担心了一个时辰，最终还是认命地爬起来去找水桶、烧热水。忙着忙着，忽然觉出一点不对来。
她的蜘蛛名刺是看了叶棣那块之后，在那个女蜘蛛卫眼前用幻术变的。那女蜘蛛卫只是个出窍期，灵根又和她大有不同，当然看不透是幻术。可李牧手里握着的却是真正的蜘蛛名刺。她在外面打听过这东西，说是只有有本事让蜘蛛院主人欠下人情的人，蜘蛛院主人才会赠他一张名刺，约定以此为凭证日后上门报偿。加上李牧手里这一块据说在南阳得来的，目前江湖上有传说的蜘蛛木牌总共也只有四张。一张在东南葭山派的副掌门温难言手里，一张在怀青宗岑圣者手里，还有一张却流落到了赤岳，现在握在赤家双子之一的赤决手里。
而她也是从知道蜘蛛名刺开始关注蜘蛛院主人，多方打听，最终从他卖的替命法器里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一身白衣，皮肤白皙，老成稳重……格老子的，怎么说着这么像叶子磬啊？那小羊岂不是……”白苏娣盯着眼前热气滚滚的水，背后忽然一寒，“不对不对不对，叶子磬少年扬名时是穿黑衣的。小羊又是让他哥带大的，叶子磬他弟十二岁就没了，尸骨又被鹿鸣峰拿去通电搞实验，如今衣冠下葬都四年了……说起来，好像就是我逃婚那一年。冷静啊白苏娣，小羊是活人，他还抱过你的，你不记得么？”
她洗干净水桶打了水出去。自以为以化神期圣者的脚步和气息收束，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可当她循着记忆来到门前，刚刚放下水桶，一个声音冷不丁在侧近响起来：“你干什么。”
“蜘蛛卫？”白苏娣是何等的感知力，竟然都没发现此人靠近，“你难道是那个计……”
只见一个身穿彩衫的高瘦男人站在她几十步开外，披发不冠，脚下踏着一双谢公屐。看他身上彩蝴蝶似的一件大袖，竟然被一张清清白白的脸压得毫无俗气。虽然天光不亮、看不大清面目，不过蜘蛛院里三个蜘蛛卫都一身黑衣、气息压得恭恭敬敬，能这么潇洒外放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蜘蛛院主人？不对。”
白苏娣咧开嘴笑了，取下扇子敲了敲手腕上的玉跳脱：“这不是叶家主吗？失敬失敬。”
彩蝴蝶似的人走近了，在薄暮里露出一副清淡秀巧的五官来，并不像叶笙。白苏娣一看他就觉得没意思：“你说你对着一个单幻灵根还玩什么易容啊？就算你化妆成个七老八十的，我也一眼把你看到底。还不如赶紧把幻术撤了，我和你说正事。”
彩蝴蝶的表情动了动，最终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浸药的布帕，先把表层的油泥抹了，再从脸上揭下薄薄一层用春硝硝制的妖兽皮，露出真容来。白苏娣看他小心翼翼地摆弄这些不沾灵力波动的玩意，很有些得意：“你这都哪里学的古法易容术？要不是我眼力特别好，看到你脖子这里没贴平的一点揭角，侧写又学得扎实，估计真的要被你骗过去了。不过你这揭角弄得像个痤疮似的，一般人还真看不到。”
“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笙将兽皮叠好收进储物法器里。他的容貌更凌厉些，凤眼薄唇，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
白苏娣被他问得断了一下：“怎么知道？我不是说了是侧写……”她心思灵动，很快就想到叶笙问的不是这个
“关于为什么找你找到蜘蛛院来了，这个等会和退婚的事情一起跟你慢慢说。能不能……请你现在先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这里是我的衣帽间，我进去换套衣服。”叶笙面上全无波澜。
“呃，这个……”白苏娣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不起啊，我之前晚上酒瘾发作起来了，跑出去喝了个爽，回来的时候没留神走进你里面，就给吐了一地。不过你放心，我绝对没吐到你衣服！现在我那个悔啊，四更天就起来给你烧水，准备帮你把地擦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够兄弟？”想到对方好像和自己是姨表亲，她赶紧把话头改了：“是不是很够义气？好歹我也是你表妹嘛。现在里面特别脏，你这么漂亮的衣服别给沾坏了，走走走走走走走……”
“既然没沾到衣服，那我进去拿一套就行。衣帽间最里面有个纱橱，把两层窗格拉上了，我就在里面换。你在外面爱打扫多久打扫多久。”叶笙淡淡地说。
就是因为知道里面有碧纱橱才不能让你进去啊！小羊还在里面呢！
白苏娣暗暗积了满手的汗，几乎要握不住十香扇：“啊哈哈哈哈里面很脏的你看时间还有不如等会再换……”
“我等会要给那个带着蜘蛛名刺过来的姑娘鉴伤治腿，等不了这么久了。”叶笙容色不动。
“其实你这身就不错，真的。直接去吧去吧去吧……”
“这身不够庄重，我进去寻件素色的换。”
完了！这人和她杠上了！白苏娣又不能供出李牧的事情，毕竟假灵根是她弄的，人是她踢进去的，回头把孩子揪出来一问三不知，最后还得是她的锅。
她这么想着，忽然看进了叶笙一对烟灰色的眼睛里。那里面清澈透亮，一点不见急色。
白苏娣恍然大悟：“你小子早进去过了？”
她一时嘴快，说完才想起来对方年龄好像还比她大点儿，只好改口：“咳咳，叶子磬啊，你这么诈我就没意思了。人还在里面吗？事先说好，人是我给踢进去的，他要是弄脏弄坏了你点儿什么，我替他认赔。不过你也别坐地起价，你那些衣服我看了有数的。”
“人没事，已经抱出去睡了。”说到这里，叶笙的双眸微敛，神情居然有几分柔软。
白苏娣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以及一个“抱”字，那个刚在等水凉时被她打下去的念头忽然又冒了上来：“等等，里面那个是你亲手抱出来的？不是拿铺盖一卷踢出来的？”
对于那种事，她就算没亲眼见过，看过赤岳的艳情话本也多半知道是怎么回事。叶笙看着就是有点洁癖的样子，居然肯亲手抱小羊？
“不会……真是你弟吧？”
“什么？”
白苏娣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滑，居然已经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面对面色忽然晦暗下来的叶笙，她只能仗着修为高头铁，打定对方一动怒就跑的主意，解释道：“我也是刚猜到的……自从知道蜘蛛院主人是你，又从他嘴里诈了几句话，知道他有个放在心上的哥哥大人，我就疑心他是你弟弟。不然普通人哪里值得你发他蜘蛛名刺？你也别忙着在这时候和我解释。你不是要给小姑娘看腿么？早换了衣服过去。等你回来，这件事和退婚、蜘蛛院主人这些事放在一起说。”
叶笙的表情反而缓和下来了：“我说急着去看腿是诈你的。那个何姓小姑娘的小腿是在重度烫伤之后，又被人用极热烫的利器斩断的。断口愈合后已经长出息肉，比原来多了一寸多。这些息肉里面没有骨头经脉，不由身体指挥，要装假肢的话还需预先处理一番。我一个男人为小姑娘处理不方便，已经让飘絮去延请女医修了。我们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仔细聊聊。”
他率先在长廊另一侧的石础上坐了下来，伸手示意白苏娣：“请。”
白苏娣自然不和他客气，在他对面的石础上坐下：“从哪里开始说？”
“先说你为什么知道，蜘蛛院主人就是我。”叶笙振了振蝴蝶似的斑斓衣袖，让它妥妥帖帖地落下来盖在膝盖上。
………………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复杂。白苏娣自逃婚之后就去了楚地边界，也就是赤岳的最南边。和已经消失的含氏、隐居避世的灵氏、势力衰退的白叶两家不同，赤氏是真正祖上荣光不败、把持赤岳权柄的家族。如今赤氏旧家主已经去世，执掌权柄的是和叶笙、白苏娣同一代的赤家双子：赤捷和赤决。
赤家双子是一对奇怪的主子。两个都是二百岁以上的化神期圣者了，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能当中州一大宗全权的人，居然肯分享赤岳权柄，绝不分家。可说他们兄友弟恭呢，又好像不是，兄弟俩麾下各自笼络了一大批高阶修士，隐隐有竞争备战的模样。
不是归于哥哥就是归于弟弟。整个赤岳被他们兄弟俩的势力分成界限分明的两半，竟然连裂天宗也难以插手进去。
白苏娣在的猎人团队虽然地处偏远，却都是是从赤岳一个猎人大行会里接任务。顺着行会往上细究，属于赤决手下的势力。那四块声名在外的蜘蛛名刺，就是落在了赤决手里。
白苏娣没能见到那块木牌，却也由那块木牌相关的流言，加入了对蜘蛛院主人身份的讨论。她是白岳出来的大小姐，再怎么无权无势，到底身上有实力、遇事有眼力，远非队里那群边鄙猎人可比。当场就猜出来了，这个忽然崛起的“蜘蛛院主人”肯定是五姓后人。
“我以前在家里没事可干，除了修炼，也就是多读几本书了。虽然不如你能过目不忘，读个两三遍也是能背下来的。”白苏娣毫无夸耀之意地平述道，“你只知道替命傀儡原来叫做‘奚童’，不知道这个‘奚’的本意是北方的‘库莫奚’人。他们一族在远古时是化外恶族，被俘虏之后发卖为仆，因其眉眼通明，容貌特殊，多在主家死后作……殉葬之用。”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这都是五帝以前的旧典了。你们玄岳叶氏可没有一个善于治学的白雅建，把古籍里那些功法、法器的命名出典一一地挑出来。”她说的白雅建是白岳白氏八百年前一个治学的前辈，后来死在了裂天圣者掀起的那股反家族兴学苑的风潮里。
她继续说下去：“其实也不是全都是活人殉葬。更多的是取他们高大健壮、五官朗阔的样子，让人烧个三彩人像，或者刻个木像，陪着主人下去。这种以奚人仆从为原型的人俑，就叫‘奚童’。后来经五帝时期的灵家改进，普通的殉葬俑变成了能够替命的法器，材质也从普通木料、陶器变成了含有强大灵力的灵植木料。当初这个法子五帝后人都有藏，只有你们玄岳因为有一群修炼‘奇’册天天发疯的家伙，我当初想到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差点把玄岳踢出嫌疑范围。”
叶笙不接她话，静静地搭着手，听她接下去怎么说。
白苏娣当时兴趣上来了，要查一查到底是哪个五姓后人，于是乘着任务间隙的休息，跑去了赤岳山域附近打听了一番。在一家面向猎人开放的情报站里，她和老板聊起了蜘蛛院主人，不知怎么的，老板总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三年来销声匿迹的“中州煞神”上引。
中州煞神消失的时间比蜘蛛院主人出山的时间要早一年。那老板做的是情报站，除了贩卖本地的猎人情报，也卖从中州谛听阁进的杂志和报纸。和他的谈话让白苏娣很感兴趣，就在她准备付钱走人的时候，老板忽然从桌下摸出了一件首饰，问她要不要买。
“这东西是我之前在中州进那些报纸杂志的时候，人家卖给我的旧物，本来想着今年能讨个媳妇就送给她的。不过我们这里几年见不到一个女猎户，还是皂琴姑娘你这么漂亮的。这是北地的东西，油亮！透白！也称得姑娘的皮肤更黑更好看。”
白苏娣说到这里，从随身的储物法器里取出一件东西，递过去给叶笙看：“就是这个了。”
只见那东西是个臂钏，用料的确是北岳邙山出产的白菰色雅玉。白苏娣也不顾形象了。等叶笙看完了臂钏之后，她将钏子拿回来，撸起左袖，将玉銙沿着细瘦微黑的手臂一扣到底。
严丝合缝。
白苏娣又甩了几下，向叶笙展示臂钏的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