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双魄动挂角风磨铜（1 / 2）
“我想先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这确实是一根，从我身上拔下来的头发吧？”叶棣一脸认真地盯着正在自己眼前不到两寸处晃来晃去的东西。它在月光下带点暗红色，不太长，尾端有被扯断过的粗糙痕迹。而左鬓未散的些许痛意在提醒他，这东西刚刚就长在他的身上。
一根普通的头发？能有什么用？
“没错。”白苏娣严肃的表情未变。她用右手两只手指捏着头发，同时伸过左手很粗暴地钳住叶棣的下颌，“所以快给我吃！”
“所以我为什么要吃头发！不是你说要给我造一个假灵根吗？更何况这还是我自己的头发！你给我放放放放放放放手！”
叶棣终于被点炸了。他一面后仰躲开白苏娣的手，一面下盘错动，试图通过绊倒对方的方式“一劳永逸”地解决“头发问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苏娣灵活地避过他一个不完全的扫堂腿，捻着头发撤步后跳，她背后灿烂的神像随之变动。山姥放下了牧羊杖，垂下头，用那对和白苏娣如出一辙的深黑色眼睛沉静地看向叶棣。
“我之前说过，我的御神界又可以叫做盐水神女。白岳在五岳陵最西，背靠着众多高山，是见不到海的，所以我们的食用盐不是从盐矿里铲下来的山盐，就是从地下水里打上来晒出的井盐。盐水神女就是盐矿的守护神。传说白岳原本有五个部族，后来被一位叫廪君的首领统一为一个大部族。你知道他是怎么统一的吗？”
“他比其他部族的首领都强大，武力征服了他们？又或者他提前突破了某个境界，其他四部受他威慑，不得不降。”转瞬间叶棣已经想到了好几个他自以为说得过去的理由，“又或者是外敌入侵，逼得五个部落不得不联合在一起……”
“嘁，小羊你果然是男人，怎么思维就这么僵化呢？”白苏娣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头发又晃动了一下，“联想一下，头发，头发。”
叶棣恍然大悟：“他在自己的头发上下毒，又强行喂给其他四部的首领吃，毒死了他们？”
“笨！”白苏娣放弃卖关子了。她继续说下去。
………………
“五个部族里一直有一个传说，当能够统一五部的异人出现，神女就会随他降世，射杀神女的人将会成为五部之王。但盐水神女只有在夜晚才能变身为人，天一放亮，她就变化出无数飞虫，遮天蔽日，她自己也藏身其中。飞虫只有一粒米那么大，怎么可能分得出女神？又怎么可能射得中？哪怕廪君是百步穿杨的射箭好手，找不到目标，他也无计可施。他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一个非常歹毒的办法。他在夜间假意与神女……嗯，假装中意她，神女很单纯的，没怎么见过男人，当然就很高兴啊。于是廪君就剪下自己的一段青丝交给神女，说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希望神女佩戴在身上。”
“小羊你知道么？”白苏娣笑得跌跌撞撞的，连同她背后老妇模样的神像也发生了变化。神像将装着飞虫的陶罐放在鹿背上，以手掩面，状若低泣。“这是女人啊！是愚蠢又可悲的女人啊！她将廪君给的发丝系在了腰间。可是第二天清晨，当她变出万千飞虫遮蔽天空的时候，廪君将她身上那一缕飘扬的黑发看得清清楚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神女一箭射杀，于是他做了五部的首领。可神女呢……”
她用低得像要呕吐的声音说：“神女死了。小羊，神女死了啊！”
叶棣垂下头默然无语。他分不清自己是为什么悲伤。为这个故事？还是为白苏娣那近乎入戏的叙述态度？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我有时候经常就在想，为什么会有那个传说——射杀神女，就能成为五部之王。白岳是多么大的一片地方，五个部落，据记载有千万战士，也就是千万壮年男子。如果我是神女，知道有千千万个男人都明里暗里想要杀了我，我该怎么办？是天地造化让我成了神女，这是我无法改变的。我把自己躲进万千飞虫里，我躲了很久，最后我还是被他们中最狡猾的一个射杀了。”
“小羊，现在该问你了，如果你是神女，你该怎么办？”
白苏娣的这个问题，正好和叶棣曾经在鹿鸣峰思考过的某个问题不谋而合。因此叶棣不假思索地答道：“变强，然后把这千千万个男人都杀了。”
白苏娣盯着他，好久没说话。
叶棣被她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得慌乱：“怎么了？”
白苏娣长叹一声：“我只想着既然神女有变化飞虫的能力，那当然也可以动用这种力量威胁五部、打乱谣言，自己做五部的王，可没想到小羊你比我还狠。这样是不行的，没有了壮年男人，部落就无法繁衍，神明也就没有了祭祀。你看样子像个散修，自然不知道民户有多么的宝贵。”
她说着笑了笑，语气轻松：“不过我喜欢你的回答。有血性。”
刚才她讲故事时笑得如此惊天动地，叶棣都能听到在她瘦小的身体之下，骨骼战栗发出“喀喀”的爆豆声。但现在她微微地笑了，猫儿眼弯成两勾月牙儿，口中两排闪亮亮的糯米细牙，靓得出奇。
“好了，现在我和你继续讲，讲这个故事和我的御神界的联系。山姥继承了盐水神女的一部分神性，包括能身化飞虫，当然也包括‘头发能让渡力量’这种事情。因为故事里廪君是用自己的头发诓骗神女的，现在你是要被神女授予‘假灵根’荣宠的人，站的是廪君的角色，所以必须用你的头发才行。好了我说完了。现在愿意吃了吗？”
“嗯。”
白苏娣再一次逼近，很暴力地扣住叶棣下颌，将整根头发喂了进去。
头发过嗓的感觉很不好受，叶棣强咽了几口口水，终于将喉管处不正常的呕吐感给压了下去。
直到头发下肚，叶棣才感觉出哪里不对来。
“姐姐，神话里没说到哪里要吃头发啊！”
白苏娣早就在一旁笑得趴在地上，将她脚边的一株刀叶地莲拔得不成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骗骗你的你居然真的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羊，小羊，不是我说你，你这头羊很有前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娘贼啊！”叶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要不是知道头发太细有可能吐不出来，他几乎要伸手进去抠喉。
打了几个干呕之后，他黑着脸走到白苏娣背后，将这个已经笑得脱力的始作俑者像提猫咪一样提起来：“姐姐，解释一下，嗯？”
“哈哈哈哈我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苏娣应该是自知理亏，笑得越来越弱，最后归于一声变调的咳嗽。她赶紧整了整喉咙：“咳咳，吃下头发其实只是一个‘仪式’，早在我给你讲那个神话的时候，与之相关的暗示就已经植入你的魂魄了。现在你内窥试一下。”
说完她回身一掌，轻轻劈在叶棣的手臂上。叶棣只觉得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并不如何疼痛，手却自然地松开了。白苏娣落地转了半圈，挥手将御神界散去：“我给你做的只是个暗示，并不是真的改变了你的灵根属性，所以你也别想着去学什么灵根法术了。时间最多撑到帮你过个魔石碑。这还是看在你这头羊是我罩着的份上。所以别想着寻死觅活啦，你欠我的人情还没还清喔。”
对高阶修士来说，沉入“内窥”其实几乎是随时的。叶棣只消将意识模拟下沉，很容易就“看见”了自己下腹气海处的景象。原本无色的元婴上开始流转淡淡的紫红色光芒。红色为雷，紫色为火，他的身体里开始流动这两道假灵根的力量。
“要不要我跟你讲讲原理？免得你把我当神拜。”白苏娣得意洋洋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们幻系的呢，入门的功课是两样。一个是通过察言观色判断敌手的识海状态，我们称之为‘侧写’，这一手之前在蜘蛛院里我也给你亮过了。幻系术法如你所说，九成九都是障眼法。障眼法本身是没有威力的。我们所能做的，其实只是猜测敌手最害怕的是什么，然后用幻术去给他呈现。比如小羊你这种疯子，我要是给你制造的幻象里弄一堆蛇虫鼠蚁，没准你不仅不怕还食指大动。所以我要是想要困住你，只需要给你模拟一下你那个哥哥大人……”
叶棣恍惚间看到一只手在他眼前拂过。月光下，他视野内的景物忽然变了。满地蓬乱的草木和灌木变成了栽种得整整齐齐的一大片藤根小叶星草，宝石一般的碧绿色一路蔓延向巨大的上弦月。寥廓的草原上，只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从远处向他走来。他黑色的长发在长风中像旗帜一样地飘扬。
“啪！”一个响指，把他从幻境中打醒了。白苏娣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他背后，继续她那炫耀式的絮絮叨叨：“另一样功课呢，就是学会如何引动人的情绪。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我就不说了，其中七魄据佛家说分别代表人的七种情感：喜怒哀乐爱恶欲。我们幻术师制造了幻术还不够，要让它逼真，要让它有杀伤力，就必须调动敌手的情感。不然只是给他放画片儿有什么意思？一般来说我们喜欢引动代表恐惧的尸狗魄，因为吓破胆是一种比较节约资源的死法嘛。不过有些时候呢，我们也会因时制宜，引动一些其他的情感。像我在你身上固定的这个长期幻象，就是用神女所受的不公待遇，暗示你引动愤怒和爱怜这两种情绪，也就是吞贼魄和非毒魄象征的情感。接下来的部分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啦。吞贼又对应雷属性，非毒对应火属性。这样一来，配合我的障眼法，你就暂时拥有了‘假灵根’。”
她话锋一转：“当然，副作用也是有的啦。比如如果你控制不好的话，有可能会易怒上火，嘴边长几个大火疖子什么的。吃得清淡一点就好啦……格老子的！”
她一脚踹在叶棣膝弯上，把这个晕晕乎乎站着的家伙完全踹进了草丛里：“姐姐我也见过鸟千鸟万，还没见过你这种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小公狗么？还是看到你哥就让你这么兴奋？”
她发誓刚才只看了一眼。叶棣自幻境消失后就一直呆愣愣地站着，从脸颊到耳根，俱是红彤彤湿漉漉的。而他宽松的黑裤已经被什么东西顶起了一线，里面探头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不能多看了。她白苏娣再怎么豪气，也是个二百来岁待字闺中的正经大小姐。而且地下这只小公狗刚刚还动情地认了她做姐姐，她对弟弟的弟弟可没什么兴趣。
白苏娣想了想，将手里的十香扇一摆，重新变回麝香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