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香消匕烈火着人烹(1 / 2)
裂天考的笔试只考了一个时辰。这一部分实际上在总分中占比并不是很大,答的也是些很普通的问题。比如五行十系是什么,其中生克关系如何;炼器炼丹分别需要什么灵根;当今仙门三宗一宫一塔一谷分别是什么;列举和你灵根相同的三位仙门修士……
叶棣本以为自己要度过艰难的一个时辰,却没想到答得异常轻松。他花了两刻钟时间做完了所有的题目,然后卷了卷试卷放在手边,趴在桌上,忽忽悠悠地就睡过了整个下午。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那些人收走了他的试卷,大概觉得他无关紧要,就任由他睡了下去。
叶棣走出考场,迎面正是晚风阵阵。火镜书院虽然据厉难行说是个“勉强的中型宗门”,但陈设却比暴发户风格的葭山要好看很多。考场外的小山头上种满了烈烈的火方竹,朱红色的竹叶和深紫色的方形竹身对比分明,晕染出初夏浓绿中的一抹艳色。叶棣悠闲地远眺着竹林,忽然有一队似鸟似鱼的生灵掠起,在山头上惊慌地盘旋不休。
怎么了?
“是文鳐,没事的。这种低阶妖兽就是容易大惊小怪。”一个过路的教师模样的中年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叶棣身边。他手里抱着两个大布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你是之前考场里睡觉的那个学生吧?沿着这条路直走,到长廊尽头的小房间里找校工关门。刚刚你们擂台赛的第一轮抽签顺序发布了,别太激动。等会擅闯竹林的那几个家伙怕是要倒霉,被文鳐鱼拉粪在身上可不是好玩的。你别进去试啊。”
“嗯。”叶棣刚要点头应下,忽然一点微凉的东西落在鼻尖上,“下雨了?”
他抬头看天,只看见红霞万里,头顶的文鳐鱼肆意乱飞,一边飞一边发出类似鸡鸣的怪叫声。
又是一点微凉的东西落在手背上。叶棣茫然地抬起手,这次他总算能看清了,沾在手上的是一点石灰色的小硬块。另一边的过路教师已经在头顶撑起了一道灵力屏障,见怪不怪地解释道:“这就是我说的文鳐鱼粪了。文鳐鱼吃的是流沙里的虫,拉出来的都是这样一小块一小块白石灰一般的东西。一旦被它黏到身上,只能用锉刀锉开,洗是洗不掉的。我们火镜书院的师生都知道这儿的方竹林又叫文鳐林,平时走到这边附近都会自发撑起灵力伞,也算让学生锻炼一下灵力。你回去用坚硬的东西磨一磨……”
他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叶棣左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小刀。他面沉如水,运刀成风,先是一刀剔去手上的文鳐鱼屎,再面无表情地自鼻尖一抹,鱼屎尽去,而鼻端丝毫未伤。
那教师非常惊异地点点头,又指了指走廊的方向,就匆匆地走开了。
………………
一会儿之后,设在火镜书院的裂天考考务办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来人正是之前叶棣遇到的那个教师。他将手里的布袋打开,里面是捆扎整齐的两扎玉简,封泥已经被撬开过了。
“怎么了髯公?还要我带着卷宗过来核对?是有人代考,还是交了白卷?”
“都不像,吴老弟啊,你过来看看。”站在试卷前的考官姓冉,生着一把美髯,尊号就叫髯尊者。他左手执笔,右手正一刻不停地捋着油光水滑的长须,“这绝大部分的考生,答得都还行,中规中矩的,一看就是用的统一教材。可你看这两个。”
他将两份考卷放在吴生眼前:“帮我查这两个人。”
“啊好。”吴生扫了其中一张卷子一眼,立刻移开眼去,“这谁啊,还用炭条答的。字又这么差。能和裂天圣者的题字比了吧?”
“这学生叫李牧,挂靠在今年新进来的那个葭山派。其实说实话,他答的大部分题目,除了字差一点,也没什么大的错误,就是知识稍微老了一点。”
髯尊者终于舍得放开他的那把好胡子,指着卷子上的一道题给吴生看:“这道题,阵法的分类,他写的是菊刺型阵法和环型阵法。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好像只有五大家族那个时代才使用这种说法。根据瑰谷颁布的阵法规范,符分五类,阵有七种,其他学生很多都是列表作答的,这样很好。”
“所以这是个五大家族出来的学生?”吴生笑道,“他不是姓李吗?好了,学籍信息找出来了。”
他忽然讷了一下:“呃……生徒帖,无。这不会是个假名吧?”
再往上扫了一下,他的表情更惊讶了:“元,元婴期?这种人怎么还会参加裂天考?”
“明面上的考试要求里没有说不许元婴期报考。我看啊,五大家族不可能,东瓯靠近赤家,里面呢,虽然都是些野蛮人,但是家大势大,俨然是赤岳的一方土皇帝,哪里会放子孙出来考裂天宗?要我说,最近不是那个蜘蛛院主人不是风头正劲吗?谛听阁的杂志上说,他自称来自一个古老的隐世家族,从几千年前就开始隐居,不与外人交流,就像桃花源一样。里面的人,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学院,什么叫宗门,嘿!”
“那期杂志我也买了,但是不是说他那个家族在玄岳吗?离东瓯远着呢。”
“有一就有二啊。这种来路不明的神秘家族,在裂天宗传说里最不缺了。别忘了,咱宗门绰号都有啥?”
“嗯……护短宗,还有,跳崖宗!”
髯尊者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的年纪在出窍尊者中其实不算很大,当即把少年时代在裂天宗求学的经娓娓道来:“裂天圣者当初定下规矩,对于出身贫穷的弟子,设立奖助学金补贴。但是现在能修仙的,有几个真的是穷的?豪富之家的学生当然不用管这个,像我这种,以前家里只有几分田地收收租,人称土财主的,怕在裂天宗里吃亏,就会瞒报家世,挂靠在穷亲戚家里做义子,赚那丰厚的助学金。真的家里人当时想送点东西,都得偷偷摸摸的,找人沿着麟趾山下面那些挖开了的石灰矿道进入裂天宗山域,然后我们再从峰上吊绳子下去取,还得号称是遇到了‘前人遗迹’。当时我们中间有个顺口溜,‘十个裂天九个富,八个旧衣打叠肚,七个天天崖底住’。”
“那你现在现在可算是熬出来了。”吴生是从飞地城市抽调来的,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好了,话题又扯远了。另一张试卷是谁的?又怎么了?”
“另一张试卷答得很正常,我只是在意这个名字。”
髯尊者敲打着卷首娟秀的“纪北城”三个字:“但愿真的只是同名同姓,不然的话——四妖里的‘烹人妖’,东瓯这所小庙可招待不下。”
“这个人我有印象,当初找手底下的人也查过了,是个衡山考区过来的裂天考移民,不过手续倒是很齐全……嗯,四十五岁,已经结金丹好几年了,十足的少年天才。当年四妖作乱的时候都是筑基后期,我听说闹得一位副宗主都知道了,亲自出手废了四妖的经脉,他们应该是不可能突破金丹期了吧?。”吴生拨弄着属于“纪北城”的玉简。玉简投影里照出的是一张女子的头像,娃娃脸,大眼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听说当时髯公你也是直面过四妖之一的?”
“嗯。就是自他们之后,宗主召集宗内所有圣者,终于将‘擂台上不许杀人’落实为成文规则。‘分尸妖’、‘斩壶妖’、‘烹人妖’、‘剥皮妖’……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是多么丧心病狂的怪物。”
………………
“那是在十一年前……我记得很清楚,十一年前的裂天考。北海、毕川、呼延、铜梁,这四个地区的四个筑基后期的天才少年以书信约定,在裂天考上展开杀人比赛。而且不是普通的杀人,是惨无人道的**,比谁杀得快,比谁杀的方式狠。
“‘分尸妖’曹子庵,‘斩壶妖’石决帝,‘烹人妖’纪北城,‘剥皮妖’敖风行。两男两女,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就是高官名士的儿女。这件事牵连很大,有两个家族当时闹到迁了宅,连郡望都改了。
“曹子庵是其中天赋最好的一个,单风灵根,据说是有机会培养成化神期圣者的天才少年,他当时在擂台上风刃轮发,把他的对**生生地切成了满地肉渣。这种暴戾的手段立刻就让他扬了名。其次就是石决帝,当年投石尊者直接就不认他这个孙子了。他是金幻双灵根,兼修炼器,上台必斩首,斩首之后还给人原样安个金壶上去。和他对阵过的人,看着安然无恙地走下擂台回了宗门,到晚上才发现头被人割了去,一时间还以为是闹了飞头鬼。后来曹子庵被渊圣者逮捕,从他住处搜出了他们来往的书信,才把石决帝也给揪了出来——那时候他已经连杀三人,据说就等着在最后一场的擂台上公布。从他的嘴里,我们问出了‘四妖’中的另外两人。
“而这个‘烹人妖’纪北城——听名字就能知道,她在擂台上,把对手硬生生地给煮熟了。当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刚三十岁出头,看她笑嘻嘻的样子,谁知道下手会这么狠!”
………………
“等一下。”吴生听得都要反胃了,“他们的绰号都是自己给起的吗?”
“当然是自己起的,他们在书信里就已经交流过了各自的灵根和能力。所以我才说他们是四个疯子。当初四妖被逮捕的时候,曹子庵**三人——包括两个裂天宗下派的考官,石决帝也是杀了三人,均是罪无可赦。曹家和石家当即把他们逐出家门,迁宅远遁,渊圣者就废了他们的经脉。但纪北城和敖风行却只杀了一人,本身又都是女修。呼延纪家和铜梁敖家硬是以意外为理由,保下了她们两人。”
“也就是说,那个纪北城,还是有可能突破金丹期的?”吴生忽然脊背一寒。
“把你的玉简调出来,我要看看这个纪北城的登记法器。”髯尊者一面翻看纪北城的试卷,一面喃喃自语,“‘烹人妖’纪北城是水火双灵根,不算很好的搭配。但她水灵根非常弱,几乎完全被火灵根压制,当做单灵根也无不可……她是刺客型的武修,擅长纠缠游斗,有‘香消’、‘玉殒’两柄匕首。这种武修一般很少换用别的武器。这个纪北城登记的法器是什么?”
“是一把长槊,铭文‘雪豹’,士阶上品。势大力沉的长兵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等明天擂台赛见过她真人,再提醒擂台赛的主考官注意吧。”髯尊者摇了摇头,“如果真的用槊,她本人一定也是身高肩宽、身躯如山的那种武修。纪北城生得纤细高挑——刺客一般都长那模样。第一轮的抽签结果出来了吗?她在第几场?”
“第一场,对的是灰岩宗一个刚刚筑基五星……筑基中期的,名字叫石愿杰。”
………………
这似乎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这一边,两位裂天宗的修士正为“四妖”的传闻忧心,而另一边,安置各位考生和带队老师的宿舍区里,年轻的考生们聚在一起,对着已发布的抽签结果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
“我到现在还是有点晕,李先生也跟着我们一起考?”柳小乙问道,“元婴期的修为,就算什么都不做,往台上一站,人家吓都吓走了,对面岂不是觉得很不公平?”
“裂天考一开始就没规定招考等级,不公平就让他不公平好啦。再说了,元婴期怎么了,斩龙英雄传里,荒主还不是越级斩杀过元婴强者。”童心衡撇撇嘴,“李先生在第二场啊,对火镜书院的一个……来得早又来得巧!李先生,给他点教训看看,叫他们书院撬厉掌门的墙角!”
“你自己的查完了没啊。查完了快点给我看。”何醉儿很是不满地伸手过去,拉扯着童心衡手上的纸笺,“哇,第一场居然有个女修耶。”
“女修?哪里?”
“第一场,散修纪北城对灰岩宗石愿杰。没发现吗,女修的考试尾号都是偶数,男修的尾号是奇数。”
“真的耶!”
“我们还有散修报名的吗?”
“醉儿姐你第三十二场,我看到了。也该给我看看了吧,我好像在下一面,第一面没我。”尤琪在一旁插嘴,“啊对,张翼在第五场……张翼呢?”
“他身体不舒服,之前考试的时候提前交卷回去睡了,现在刚起床打水洗漱。”林宗浣软软地答道。
叶棣倚在墙角听他们说话。他并不关心自己即将到来的擂台赛,他关心的是上午时厉难行和他说过的话。
“送我去投奔蜘蛛院主人……六角,你说我运气好不好。跟着那个蜘蛛院主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子磬了。”
六角并没有回答,叶棣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就说那个蜘蛛院主人给我的感觉和子磬很像。不过他不可能是子磬,他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不是武修。大概是个替身或者下属什么的。他身上有和子磬类似的熏香味道,应该和他关系很近吧……”
一想到熏香味道,记忆深处的冷香又铺天盖地而来。叶棣嘟嘟囔囔:“六角,我有点嫉妒蜘蛛院主人了。以前子磬和我住一起的时候……他是从来不点熏香的。”
“多想无益。”
叶棣本以为是六角在说话。但他总觉得自己听岔了,那个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他自己的。
………………
第二天清晨,擂台赛按时开始。
擂台赛的举办地点在火镜书院的校场中心。不愧是裂天宗下属的宗门,在场的校工一齐镇下灵玉,发动校场设置的符阵和机关,原本平整的校场中心就隆隆地升起了一面方形平台。
“首先介绍擂台赛的主考官和两位督考。”火镜书院实际上的山长此时充作了司仪,穿着一身白地红纹的大礼服站上平台。他身体阔而矮壮,一举一动看起来都颇为滑稽。“首先是主考官,裂天宗本宗高级讲师蓝空明,半步化神剑修,尊号,璋!”
璋尊者睡眼朦胧地冲着大家招了招手,一屁股坐在了首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