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檐下人口拙浑难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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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下黑手撞碎了学生一颗恒牙,这让叶棣很是过意不去。于是葭山的学生们又目睹了奇异的一幕:以往阎王爷似的李先生对着柳小乙赔罪又赔罪,呆愣愣地问能不能补回来……
柳小乙本人倒是看得很开:“没事,也就碎了一点点。大不了我把它拔了换金牙,刚好还是门牙,显眼!”
“柳大哥牛逼!”台下的小弟们鼓掌起哄。
格斗课的课堂纪律已经不保了……叶棣这么想着。
“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必要的时候,不仅是拳掌膝腿,你们的额角、肩膀、胸膛、头顶,无一处不能作为武器。甚至是睫毛、舌头这样的小肌肉,也能发挥不小的作用。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任教多久,但我可以把我的锻炼方法教给你们。条件是,以后在我的课上武修不许喊苦喊累,那边几个不是武修的同学——我不知道怎么算增减强度,所以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下去的,现在举手退出。”
几个女孩合计了一下,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最后都没有举手。卫小苔也没有,他虽然体型瘦小,眼睛却很亮,一直盯着叶棣的方向。
“那武修呢?还有什么问题吗?除了问能不能退出,问什么都行。”
站在他身边的柳小乙忍不住了:“李先生……您刚才说过的那个双臂断了的剑修,后来怎么了?”
“赢了。他没死,在那种情况下,不想死的人死得更早,真正豁出去的反而能捡一条命。”
“那他从此以后不是不能用剑……”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李先生的表情刹那间冰封,那双仿佛永远燃着火光的眸子也熄灭下来,收敛在浓密的睫毛下。
“第一节课便宜你们了。还有大约百息时间,提前下课吧。”
他从场边收起那对奇形兵器挂在腰上,转身就走。学生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觉得,他们认识的那个鬼见愁李先生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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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棣没教过人,也不会制定什么教学计划。他所能做的就是按着长门的顺序训练学生。长门教会他的第一样是听声辨位。于是第二天的课上,李牧给每个学生发了一条布巾,颜色花里胡哨,长短材质不一,看着像是向卖布头的收的……
童心衡抓着一张梅红的布巾,好奇地嗅嗅:“我觉得我这条布巾上面有女人的香气诶。”
“别贫,先生说他都洗过了。”尤琪斜过来一个白眼。他手里的布巾是黑蓝的土布,这种颜色和材质,不管怎么洗都很难显得干净。
“不是吧?咱可有几百个学生……”
“先生是高阶修士,又不用睡觉。”
“我都有点负罪感了,先生除了扣校牌凶了点,人其实挺好的。”柳小乙挤过来,呲着他的断牙,“我看他平时饭都不吃,都是辟谷。也没什么生活娱乐,难怪一天巡三遍学校。”
“我和先生以前一起吃过一次饭,当时掌门和师父也在。但是那次之后先生就不去了,明明师父做饭很好吃的……”尤琪低声道。
温难言的三个学生里,他和柳小乙童心衡他们关系最好,虽然彼此之间还是有些嫌弃,但自从被拉入了反抗李先生统一战线,这点嫌弃很快就被插科打诨给消弭了。
“你们说,如果我们孝敬先生点什么有趣的,他是不是就不会每天抓我们扣校牌了?”童心衡忽然提议道,“你们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娱乐?先生看着倒是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可听说有一千岁那么大了。你要拿什么孝敬他?新出的《斩龙英雄传》?还是送他一副绣像卡?”
“酒呀。”童心衡一拍大腿,“之前管咱们那个流师葛先生,以前虽然比李先生好点,但也讨人厌。自从那家伙成了酒鬼,天天喝到未时才起来,午休咱们还不是想走就走?”他从身边勾过一个高个子:“来来来马大头,你家不是酿黄酒的吗?给咱的李先生……搞几坛?”
绰号马大头的这小子大名马曲,家里是开黄酒坊的,因为头大腿长,被人起了个蜻蜓的别名当绰号。他和童心衡咬耳朵一番,忽然眉开眼笑了:“黄酒怎么够?这东西甜滋滋的,喝起来上头慢。我给你偷我爹藏的高粱酒去?没喝过的人,一口闷,两口倒!真材实料不掺水!”
“那就……”童心衡和他挤眉弄眼,“等你好消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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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那天下午的训练极其严格。叶棣把他们带到了山林里,圈了一块地方,自己提着只捉来的大雀儿,让一班学生循着鸟叫声找他。山里磕磕绊绊,眼睛又被蒙着看不见,几乎所有学生都挂了彩。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片地方在之前已经被叶棣清过场了。不然,以原来的植被密度,他们迈开腿都困难,各类蛇虫鼠蚁随时都有可能给他们这群学生来上一口。
下课时分,叶棣把学生们一个个扛下山来,正迎上了一脸焦急的温难言。
“我早说这种教法不行的!”他急急拉住李牧的胳膊,语气堪称盛怒,“你就教他们一点强身健体的法子就行了,难道还要人人都练得像你一样?这里大部分学生家里都是灵石镇的富户,万一他们再找上来……”
“他们这只是小伤。”
“小伤也是伤!所有人都伤痕累累地抬下去,再来十几个我也拦不住家长!难道真要和家长动手啊!”温难言的表情有一瞬凶狠。
“李牧,你别忘了你立了死状的……”
“我发的誓是绝不对你和葭山子弟动手,但这次是他们自己选择磨炼自己,死状没有反应。”叶棣摸了摸脖颈处。黑色紧纳裲裆的领口之下,就是那环隐形的阵圈,阵口的细针正扎在他的锁骨之间,让他在心理上很不好受。
六角忍不住在识海里出声了:“你现在先别犟。跟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念,我看他的表情很不对劲。”
“哦。”叶棣挠了挠头,耷下眉眼,尽力把自己作出一个认罪的表情,跟着六角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劳温先生为学生们操心了,我明日一定不再这么做。”
“尽是胡闹,不许有下次了。”温难言瞥了一眼被抬下来的两个男学生,将头用力地别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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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因为你们温副掌门的强烈要求,我们昨天的训练被临时取消了。我们今天来做些别的。”
和想象的不同,台下响起来的不仅有犹犹豫豫的欢呼,还有几声叹息。
“你们……难道还想再来一次?”叶棣试探着问。他觉得他有些看不懂这些学生了。
那天稍晚一点的时候,他放了点水,往学生们扎堆的地方走近了些,是以最后有不少学生都循着鸟叫声“抓到”他了。一大群学生跌跌撞撞地跑着扑向他,虽然脸上手上有划伤,却笑得很是开怀。
“你们……温副掌门……”他试图组织词句。六角不给他提供场外支援,他总觉得很难和这群学生交流。“温副掌门建议我慢慢来,先从基础的入手。你们平时练蹲马步多还是耐力跑多?”
“唉……”这次台下传来的是统一的叹气声。
最后当天的内容成了耐力跑。对于一群炼体的学生来说,即使是女生也能轻松跑完一千丈(大约两千米)。课业极其无聊,李牧在识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六角抱怨。课散了的时候,他甚至都懒得战起来宣布解散了,只是远远地招了下手。
忽然眼前一黑,从上面垂下来一个脑袋大小的东西。
叶棣的反应速度是惊人的。在那东西垂下来的一刹那,他就已经挥掌出手,直劈“面门”!背后几个学生尖叫起来:“酒!”
酒?
手掌在“脑袋”前不到半寸的位置稳稳地收住了,李牧才发现那东西其实是个酒坛,装在草络子里,被一个男学生提在手上。这个学生他认识的,马曲,之前被扣过好几次校牌,原因是吃游食。
马曲背后开花似的探出来五六个脑袋,一人一副笑脸,甜得有些腻人。为首的童心衡按着马曲的手,将酒坛子递到叶棣怀里:“李先生,学生们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酒?”李牧提起草络子,转动着看酒坛,“可我以前没喝过。”
“没——事,这酒不浓,先生当蔗浆喝也行!先生再见,我们走啦!晚上记得要喝一点试试喔!”
来送酒的几个小子都是扣校牌抄书的主力军。叶棣抱着酒坛叹了口气,这酒还没开盖,他就能闻到辣香扑鼻,说什么“不浓”?
罢了罢了,自己现在也算是“大人”了,总不可能连酒都不会喝吧?
他从草络子里把酒坛掏出来,轻轻打碎了包着红布的封泥。酒坛里只有小半坛酒,对光轻轻一晃,泛出漂亮的红光。叶棣不认识,这是高粱酒,虽然不是灵酿一类的好酒,但受过水系修士提纯,又浓又辣,劲道十足。
叶棣试探着将酒坛凑到嘴边,轻轻嘬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