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披深林偶遇小花兽（1 / 2）
从这一天起，叶棣开始在鹿鸣峰雾池边的蚕娘宿舍里住下来。
蚕娘住的都是极精致的小楼，虽然受场地和冬季供暖的限制，依然是几十个姑娘睡一个大通铺，但条件比许多中下级宗门的徒弟来说已经好很多了。红豆拿两根亮银簪子“贿赂”了和她同室的大姐大，成功把她和叶棣换到了最墙边的两个并排铺子。叶棣睡里面，她在外面圈着。
“嘻嘻，反正你还小嘛，我抱着你又没事。”她是这么说的。而上一晚她也真的就是全程抱着叶棣睡，大大方方，毫不顾忌。
当然，什么温香软玉啊处子芬芳啊，对叶棣来说全不在考虑范围里。他一晚上翻来覆去，只在思考两个问题。
第一个：要怎么逃出去？
第二个：好热……
八月天，天流火，窗外知了依旧聒噪地响个不停。叶棣整晚半梦半醒。
………………
“啊——”
这是叶棣第不知第多少次对自己做心理建设。然后他将一片桑叶提起来，掐住鼻子往自己嘴里一送。
其实桑叶本身是没什么臭味的。运上鹿鸣峰的桑叶都是最新鲜的嫩叶，而且用清泉反复淋洗了几遍，保证一点土渣都没有，非但不臭，还带着植物特有的清新香味。只是这口感——任谁来嚼上一片，就能了解，这绝对不是人体的设计所能消化的食物。即使是再水嫩的桑叶，味道也是苦涩的。叶片柔韧难嚼不说，表面还有一层可厌的绒毛。叶棣总觉得当他在吞咽叶渣时，这些绒毛就大显神通，贴附在他的喉咙上，任他怎么上吞下吐，就是不出来。
他只能多灌几杯水，强行把这种食道黏连的感觉压下去。因为负责巡视的婆婆正从他面前经过。
“新来的啊？”
眼前一张黄铜色的大脸忽然靠近。叶棣吓得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靠过来的婆婆像挑牲口一样捏起叶棣的一只耳朵，左右打量了几下：“谁那儿塞进来的啊？刚才还没注意——看着这么嫩生，也来事了？混在里面吃桑叶？”
“婆婆她叫萱草，新来的。”红豆挤开几个大女孩，远远地冲着这边喊，“婆婆你别吓着新来的小妹妹嘛。都是苦人出来的，要不是上了峰，吃糠咽土的都有。”
“吃吃吃！吃什么吃！”婆婆一大巴掌揉在叶棣头顶上，把红豆刚编好的辫子揉得歪向一边，“你们几个也不教教，刚上来的吃什么桑叶？我房里有早点，红豆丫头你带她去吃去。”她手粗脚粗，嗓门又亮，就连饶人也不肯好声好气的，非要将两道眉毛横竖，一副老虎要吃人的模样。红豆赶紧快手快脚地跳过人群，一手拉起叶棣，挤眉弄眼：“大婆婆是让你走呢，别傻站着啊，把嘴里的东西吐了。”
“嗯。”叶棣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大婆婆人好，蚕娘上下有个什么事情，找她都行。就是长得凶一点，你别怕，跟着前辈我多混几天，大婆婆就会喜欢你啦。”红豆拍着叶棣的脊背把他往外赶。另一边，正听见大婆婆扶直了腰，在训斥剩下几个来月事的女孩子：“你们？你们几个小蹄子别看了，先给我吃！鹿鸣峰那群书呆子竹棍筒子，要姑娘的月水也就算了，连香桶也要查，真是脑子被驴踢坏了。”
一个大姑娘连连摆手：“婆婆您少说几句吧。在吃呢……”
“顶嘴的小蹄子，那你倒是快吃啊！”
红豆拉着叶棣一路小跑。两腿之间的琉璃盏子已经被焐得挺热了，但叶棣还是不习惯。跑着跑着他就不得不以八字腿方式调整一下位置。幸亏山道上人少，没人注意他的举动。
婆婆们住的地方和姑娘们住的地方有些距离，一溜的青瓦小平房，房前错落地钉着一杆杆长竹，竹间拉绳拉得像蛛网，摊晒着一排洗好的被褥。红豆带着叶棣左穿右跳，直冲进左起第二间。窗边果然放着一食盒的细点。她抓起一个就往叶棣怀里推：“快吃呀，趁热……不对，都凉了。凉了也好，吃吧。”
“前辈你不吃么？”
“我先看你吃嘛。”红豆倚在窗边看叶棣，“我家以前住在敦威山口里的丑颜村，点心什么的都要到山外去买，逢年过节才能吃一次。小笛子，想不想知道我们村为什么叫这个怪名字？”
叶棣没有接她的话，将点心举到嘴边，垂着眼打量。
红豆转了转眼珠子，又换了个话题：“小笛子你真好看，你妈妈肯定是大美女。”
“为什么这么说？”叶棣还在和点心较劲。这是仆妇自留的点心，难免粗糙，他一入手就抹了一手的粉渣，想来点心口味也不怎么样。
“他们都说生儿子随娘啊。小笛子你好看，你妈妈肯定好看。”
叶棣努力回忆，却还是觉得母亲的面容有些模糊：“我不太记得了……我娘，大概不怎么好看。”
“你肯定是记错了，你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他的母亲只是个杂灵根凡人，先是孕育化神期强者的后代，再是婚前婚后多次洗髓服药，哪怕曾经再怎么鲜妍靓丽，等到叶棣有记忆时，她也已经是容颜凋谢的人了。再加上她虽然是主家唯一的女主人，却长期得不到正室地位，亲儿子也并非嫡长子。有时候想一想，那个女人在睡前伏在他床边和他说话，絮絮叨叨地诅咒叶笙和未曾谋面的主母含琳，面容甚至是可怖的。
他低下头小小地啃了一口点心，那些白（大生车厂）粉渣就纷纷扬扬地从他齿缝里漏下去了：“我记不清我娘的样子了。我娘是一个修士，很强很强的御兽师，但是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好羡慕你们修士啊……我听说厉害的女修士，想嫁谁就嫁谁，想不结婚就不结婚。清净宗上有三个化神期大能，其中的鹿圣者就是女的，不过她是女道士，一辈子发誓不嫁人的。好遗憾啊，我觉得她一定很漂亮的。”
“为什么，万一是丑得嫁不出去呢？”
“我觉得你们修士都很好看的。小笛子你自己也是修士，当然不觉得了。”
叶棣将那块比手掌还小一点的点心慢慢地啃了半块，一抬头才发现红豆倚着窗出神：“我怎么就不生在一个修士家里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就只是老鼠的女儿，一辈子都没法出头的。还好我上了这里。小笛子，你以后是要走的对不对？”
“当然要走。”叶棣点点头。
“你走了，以后变成大修士，我嫁给你好不好？我们当道侣，你教我修炼！”红豆忽然猛地扑过来圈住叶棣。
她身上略微清苦的桑叶味瞬间包裹了叶棣。叶棣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不行不行！”
“和你开玩笑的啦。等你长大了，前辈我也老了。我也不求修仙长命百岁了，我只希望以后嫁一个不要求我生很多孩子的人，在乡下有自己的地，养点小鸡小鸭什么的，倒是小笛子你啊……回答得这么坚决，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叶棣后退一步，好让自己能喘口气，“我怎么会有……”
“别想瞒着前辈我啊。我家九岁的小弟弟都懂得揪小姑娘的辫子，你有点什么朦朦胧胧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的？说，是不是昨晚看哪个姐姐身材特别辣？”红豆上来要胳肢他。这个女孩似乎和孤单天生要较着劲，没有热闹也要制造出点儿热闹来。
“真没有……”
叶棣推拒着推拒着，脊背靠上了墙，头就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只是有点想师父了。”
“你的师父？”
“嗯，他已经不在了。”
“嗯……”
只有这一点，红豆觉得她没法开导。她捡来的这个小男孩总是一副闷闷的模样，越是尽力地抱他逗他，就越觉得他像一小块铁，虽然能被短暂地焐起来，但热量很快就流去了，费劲不说，每次抱上去还总会被刺得全身一颤。
“唉，明明长得这么可爱的……”她低声念着。
忽然她猛地攥住叶棣一只手，“有了！小笛子，你跟我来！”
“呃……呃？什么？”
“我带你去我的秘密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