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雾池惊妖童窃荷衣（1 / 2）
清净宗的清晨总是从杳杳的晨钟开始。
这口被敲响的巨钟本身也是一件昂贵的帝阶法器，当它鸣响的时候，清净宗千山万壑九十九峰仿佛也化作了无数巨钟，应和着发出沉沉的嗡鸣。
中岳麟趾山脉纵横岂止万里，其下地脉错综复杂，而其中最好的三处脉穴，就是被裂天、清净、净尘三大宗占去的。三座庞大的宗门散布群山之间，各自圈出一片大大的领地，算是所谓的“势力范围”。清净宗主峰出于水、木两条地脉交汇处，由主峰向外辐射出一片山水福地，树生则茂，花育则荣，时有白鹤唳天之清音，锦鳞跃池之佳响。其中九十九峰高下错落，分武、器、丹、符、杂五类，除难以界定的杂类道外，其余四类各有一上峰，统领其下一切分支，专思求新求变之道，为众峰之尊。
说了这么多文绉绉的，其实不过是为了引出清净宗炼丹一道的上峰，鹿鸣峰。
………………
今日鹿鸣峰上来了清客。峰下候着十二队白羽仙鹤，峰道上洒扫着二十四个白衣小厮，渺渺的檀香气从道童手里的一百四十四个小香炉里散出，昂贵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鹿鸣峰内外。
灵不器看到这副隆重的排场，险些被镇得腿肚子一抽，当场中风了事。
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江湖老骗子，他很快就找准了自己的定位——自己是贵客，这里的一切夸张排场都是为了接待自己。
于是他也就不管那些可能要晚到的真正贵客们，舞起龙头杖，迈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
山脚下负责接待的是一个穿着清净宗青白二色校服的年轻人，眉目俊朗，一看就是三代以上的世家后裔，不知道经过多少绝代美人的基因改良才出来这么个翩翩佳公子。只可惜放在特意没吃早饭和中饭的灵不器眼里，年轻人身上绿绿白白，像极了一盘行走的小葱拌豆腐。
清净宗校服以青白二色为基础，寓意做人清白。新弟子执拂尘寓意洒扫心灵，长弟子执羽扇寓意文质斐然。来迎接他的弟子手里正是握着一柄鸟羽扇，扇面光滑如缎，几乎能照出灵不器那张沟壑遍布的老脸。
“啊——灵大师灵大师，鹿鸣峰热烈欢迎您的到来！”那名学生刚一看到他，立马很热情地迎接上来，“灵大师来早了，也是来巧了，由我带先生上去参观一二，未时会安排您会见师尊。”
灵不器拿捏着高人的态度，微微捋须点头。那学生以羽扇引路，带他走过长长的白玉阶。鹿鸣峰这一次宴席规模颇大，不少仙肴峰内烹饪不了，得请专人做好了从山下运上来。他们在行走的过程中，不断有腿脚灵便的小厮，腿上绑着两个甲马，非常轻巧快捷地托着佳肴美酒从他们身侧过去。灵不器老毛病犯了，右手食指跳个不停，心里总盘算着多吃点东西回本，以及如何在这么一场高规格的宴席上混过去，而不至于问几句就被乱棍打出。
虽然是老骗子了，但灵不器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当骗子的心理准备。
他是个不成器的修者，至今是个不上不下的筑基中期，寿命撑死了也就百年左右。但他运气很好，好就好在，他年轻的时候赶上了“青玉鉴”的第二次解读热潮。
当时他还叫林不器，是个非常认真的小学究，无意中得到了一张有关青玉鉴“长生”一类的前人笔记。上一次大规模解读，已经将青玉鉴表面的一百九十六个字破译得差不多了，所以这第二次热潮主要针对的是预言提出的四个问题——
福运何时到来？灾祸如何规避？仙术的尽头是什么？长生要如何达成？
小学究怀着一腔热血，钻进了对长生的理论研究里。什么天乾地坤，什么阴阳调和，什么体气循环，什么玄牝之门，理论体系是越拉越大，好像长生就是上通宇宙之变，下达幽冥之门。当时他是真心诚意觉得自己这套理论非常可行，于是一卷行囊就此上路，到处给人做演讲，介绍他关于长生的解读和理论体系。
口才么，自然是越练越好。从一开始上台就脸红腿抖，到后来能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也不过是经过了三十多场演讲而已。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翻了家谱，得出结论，自己是青岳灵家的表亲，算起来还是青玉鉴的作者、青帝灵威仰的后裔。
于是他改名灵不器，继续上路。几十年过来，他收获了仰慕他的妻子，收获了以他为傲的儿女，可年纪越大，他就越迷茫。
自己鼓励过的那些人，到底能不能用这套理论得到长生？
自己当初年纪轻轻，到底是怎么得出这套理论的？
自己这套理论……真的是对的吗？
一旦想到了这一点，疑虑简直是疯长的菟丝草，死死捆住那颗曾经自信满满的心。他找出了一切自己年轻时的笔记，看一遍，再看一遍，心跌落到了谷底。
曾经自信满满的小学究、自夸的仙术理论天才林不器已经不在了。现在的灵不器，只是个强撑着前半生虚名，为了养家糊口到处混吃喝的老骗子。
………………
“灵大师，雾池到了……灵大师？灵大师？”
灵不器如梦初醒，讷讷地应道：“啊？怎么了？”
“灵大师，这就是我们清净宗一大圣地——鹿鸣峰雾池。”
灵不器赶紧收拾自己的仪态，摆出一副赞赏而淡然的模样。放眼望去，眼前是一方巨大的水池，池水皆作淡淡的乳白色，灵气浓厚，光是站在这里呼吸，就能感觉气息怡然，奇经八脉都像是被清新的水气洗了一遍。更有浓雾环绕池中，在阳光下隐约呈现五色光彩，宛如仙境。
这云雾能见度极差，二十尺之外就已经是一片朦胧。只有更高处，一座峰上之峰浅浅地露出一弯森绿色。
“灵大师想必知道，鹿鸣峰位于一道天生的高品水系地脉上方，因此池水常年保持温暖，灵力浓厚。这峰里炼药熬药，多半是取用雾池的水，今晚宴会上用的酒，也是取雾池水和各类药材制作的，喝下去虽然不能使人飘然登仙，但也有延年益寿、乌发增齿的效果。”那学生非常自傲地用羽扇点着远处山峰，“灵大师请看，那边那座山峰。”
灵不器忍住狂跳的食指，恬然道了一声：“嗯。”
“那就是貔貅峰。清净宗镇宗的三件圣阶法器中，那件三足貔貅鼎就是被供奉在这座小山峰上。”学生介绍说，“当然，清净宗内当然不止三件圣阶法器，这些年来宗内师父和长老出入遗迹秘境，也得了新的圣阶法器。”他以扇掩嘴，极是鄙夷地道：“这些年真是不得了了，就连那破落家族的家主小姐，手里都能拿个圣阶法器玩玩，可惜这貔貅鼎还是性子犟，不肯认主。峰上只能一天三道竹火养着它。饶是如此，它的成丹率也比普通丹鼎强出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