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6、
最后一次聚议结束。所有的一切都已决定,余下只剩等待。等待种子发芽,等待刺刃落下,等待深渊收割陷阱中的猎物。
他扭动着腰肢,艰难地拖动脚步前进,身后沙地上留下他迤逦蛇行般的轨迹。自从他把腐烂小腿上仅存的骨头截下,将它做成雪色的利刃,他便再也不能使用双腿行走,鱼尾也畸形不全。
他像寄居在螺壳中的脆弱虾蟹,缩回他黑暗丑陋的洞穴,让寂静与孤独将自己笼罩。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并不那么孤独。
早有人侵入他的领地,占据了他那黑暗洞穴的中心。侵入者甚至带来了光,天青色的光驱散了甘如蜜糖的浓稠黑暗。
“你不该在我的牢房里。”他开口对那名入侵者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炙热烟灰。入侵者的光芒令他双目刺痛,瞳孔颤抖着紧缩。
“他们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你。”入侵者回答道。
“啊,”他听见自己发出笑声,那让他觉得遥远与陌生:“所以你既是囚徒也是狱卒。”
来者笑笑:“我想的确是。”
“他们拦不住你。”他听见自己的语气很轻蔑。
“我也不需要离开。我有信使与风。”来者微笑,“还有一个对你许下的承诺。”
“所以,你会作陪?”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困惑,仿佛雨后草地上颤巍巍绽开的小小花瓣,“我将一直向下。”
“我曾前往,又归来。”那家伙回答。
于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长久的缄默之后,他忽然抬头,盯着洞穴中那另外一人。这一瞬间,他感觉到烈火般熊起灼烧的真切,它从他的心上与脑海中碾过,留下焦黑的炙痕。
“履践你的承诺,阿裘洛斯,”他厉声说,“赐予我平静的终结。”
——赐予我平静。他在寂静中无声地开口念祷。不是平静的死亡,而是平静的终结。平静得像大仇已报,心愿已了,像属于某人的故事真正终结。涟漪扩散但石块沉向水底,蛛网仍在而虫骸已变飞灰。
烈火的消逝如它来临时一般炽烈迅速。他猛地闭了嘴,向天青色光芒背后的漆黑孔道走去,走进属于他的深处。
深,更深,还要深。一直向下的深、深、深处。
深深深深深。黑暗中翻涌的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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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人。唯一一个人,唯一一种方法。
按照佩雷依的说法,只有联合城邦的国王有能力让一个法师失去全部魔力,那是流淌于诺恩血脉中的神秘力量。但佩雷依也同样说过,那种力量在身体中的觉醒伴随着前任宿主的死亡。
纳希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试探自己的父亲。既然父亲从未主动透露任何信息,那么可想而知,父亲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更可能把他视作潜在威胁,毕竟那与死亡有关。
力量惹人觊觎,尤其当它可被掠取与占据时。
直接向父亲提起是不可行的,但总有什么可以被借用。比如一个机会。
纳希尔站在廊厅的窗边,等待父亲的宣召。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大理石地面上,呈现出一种好看而不耀眼的金色,与整个廊厅的装饰彼此辉映,光明灿烂。
平日里这个时候,大臣们已经在这里等待晨间议会了,但今天国王特地取消了晨会,只为陪伴泰瑞利亚女伯爵晨狩。他们在阿若拉郊野的王宫围猎场狩猎仆人驱赶进去的雄鹿,这时仍未从城外归来。
宫廷中传言这位泰瑞利亚女伯爵是莱昂·诺恩国王的新宠儿,是时隔二十年最有可能成为联合城邦新王后的人。她无法为国王带来联盟或者国外援助,或是金币与军队,但她的确很年轻,而且美丽。国王一直都有各式各样的情人,但她们没有任何一个给他带来新的继承人,哪怕是一个王室私生子。最近几年,国王的情人越来越年轻,泰瑞利亚女伯爵几乎与纳希尔同样年纪,充满火热的生命力,或许正是这一点给了国王新的希望。
如果她真的为国王带来子嗣……纳希尔难免又一次想起佩雷依的话,血脉,那种力量。
议事厅的门忽然打开了。泰瑞利亚女伯爵和她的女伴从从门口走出,年轻的女伯爵面颊微红,额头光洁,嘴角始终噙着微笑。她轻巧的脚步仿佛总在舞蹈,国王就是一场舞会中被她虏获。
她那么年轻,几乎与纳希尔一样年轻。看到他时,她拎起裙角,礼貌地向他行礼,姿态优雅端庄,犹如起舞的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