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赛亚凑上去，想弄明白这人究竟犯了什么罪。他可能真的太无聊了。囚犯穿着一件褐衣，头发散乱看不清面孔，蜷缩在笼底像没吃上晚饭的野狗。一点晦暗阴郁的光从他裸露的后颈处发散开来。赛亚仔细看过去，胃里忽然一阵恶心。

那是一个流浪法师。他后颈处的光芒来自一颗黑色的扭曲月泪，那颗邪恶的月泪嵌进皮肉中，像一颗从血肉中长出的丑陋蜥蜴眼睛。流浪法师在联合城邦是非法的，一个法师要么属于法师协会，要么就是潜在的罪犯。国王的反魔法卫队会抓捕那些脱离法师协会掌控的施法者，缉拿他们，向他们的身体里植入抑制魔力的黑色月泪，再将他们变成奴仆或是送他们上绞架。流浪法师通常不是什么好人，因为法师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人。

联合城邦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公开处决过流浪法师了。但是在十几年前，利维亚叛乱时期，有大量的法师被当作流浪法师处死，哪怕他们曾在法师协会登记了自己的名字。

黑暗的时代才刚刚过去。鲜血的铁腥味还未散尽呢。

赛亚不想与这位流浪法师打交道。他低着头快速绕过绞刑架，以免夜间巡守的卫兵察觉到什么异常。风从身后吹过街口，带来西市特有的浑浊气味。赛亚右转穿过两条窄街，进入南市。

南市是阿若拉阶层最复杂的城区，这里有水手的小屋、乞丐的睡席，也有富商与贵族。据赛亚所知，南市还坐落着一个盗贼工会以及诸多黑帮的总部。

主人的府邸也在这个区域。

赛亚克制着向那边看上一眼的冲动。没用的。他想。为什么要回去呢。他总说赛亚你是自由的不是吗。赛亚恼火地加快脚步，右手握紧腰间的刀柄。

自由的。

而他更想成为他的人鱼。

南市的街道不时穿梭着黑色的身影，地上蜷卧的衣衫破烂的人也会在赛亚路过时悄悄投来目光。赛亚知道自己被注视着，被来自不同势力的各种目光注视与打量着，每一个都不怀疑好意。南市是阿若拉最复杂最危险的城区，没人想在深夜里惹上麻烦。

赛亚把兜帽拉得更低些，尽量遮住目光，耳朵专注聆听四周的动静。

拐过第三个街口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多了一条尾巴。

对方跟得不是很紧，但是那并不是单独一个人。他们交替跟着他，在每过几个街口的时候就会默默地交接。

赛亚感觉脊背发痒，很想对他们抖起自己的背鳍。他可以随时耸立自己的背鳍，不受水或任何环境的制约。他忍耐着发动争斗的躁动，却在转过月光照耀的街角时故意挑开斗篷，把弯刀的半截刀身戳进夜色里。

小尾巴一下子就没了动静，仿佛缩回洞里的老鼠。

赛亚咧着嘴唇咬了咬后槽牙，像猫儿用刺舌剔着齿缝。小巷前方连着一座雕塑喷水池，更远处是通衢大道，街道两边竖立着白色街灯。提着灯的守卫正结队巡逻。月光变得晦暗，混入灯火的暖调与月泪映入天空的光辉，让夜色也不再纯净。

东市。

东市没有那么多方便潜行的小径。但达官贵人会为一些隐秘的喜好开辟一些私密通道，那些密道通常位于建筑的下方，连通着各种厨房、地下室或是仆人通道，仿佛一张地下的蛛网。赛亚有时很好奇，那些贵族们在享用密道带来的好处时，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家酒窖里的某扇经久失修的门后有条通往政敌谷仓的暗道？

但今夜不是试探那些通道的好时机。

莉亚的求救是从城墙那边传来的，要抵达她被关押的那间守备室，赛亚只需要穿过当前这条偏巷进入东南大道，那条贯穿东市、直抵东南城门的主干道。阿若拉只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实行宵禁，而今天不是那些日子之一。

赛亚等到视野中的第一波卫兵走到快要没影的时候才从黑暗中现身，在开阔的东南大道上悄无声息地行进。这条大道用白色条石铺就，宽度足够八辆四驾马车并行，最靠中央的道路只允许王公贵族与信使通行，靠边的则留给平民。路两旁的车道已经因为长久频繁的使用而压下了深刻的车辙。大道两侧尽是些漂亮奢华的宅院，有镶嵌纹章的大门与装饰气派的院墙，但那只是庭院大门而已，真正的府邸还更在庭院之后，屋顶上飘扬着绣饰徽章的三角旗。

只有那些商铺与酒馆才把自己的门面临着街道，与一连片的深宅大院隔着一条巷子，从门楣边上横出一道悬挂的木制招牌。这里商铺没有西市那么多，没有那么良莠不齐，但也同样没那么热闹，多是些脂粉、珠宝、裁缝店之类的，还有几家香水、蕾丝、面具、茶叶、糖酒与奶酪、装甲与武器店等等。哦，还有玩具店与香料店……以及“魔法道具与情人”店？

赛亚瞪着头顶那块牌子。那上面写着“魔法道具与情人”的斜体字，每个字符的边缘还装饰着闪亮月泪与珍珠碎片。

这是一家崭新的店铺，前几天赛亚在街道上闲逛的时候还没有见过它，以前是一家木匠店。店门紧闭，橱窗也从内部用木条封死，瞧不见内情。但从店铺的名字来看，这可能是售卖人鱼的店铺。

赛亚默默记下店铺的位置，打算改天再来一探究竟。身后远处有另一队守卫转了过来，赛亚忙继续前行。离这里不远有家彻夜不休的酒馆，窗口投射出昏黄的烛光。赛亚在守卫注意到自己之前踏上酒馆前的旧木头台阶，推开店门挤了进去。

酒馆里有人向他看过来，赛亚把目光藏在兜帽的阴影中打量着对方。那人转回去喝酒，没认出他的冰蓝色眼睛——瞧他面前堆满了东倒西歪的酒杯，想来早已醉眼模糊。酒馆老板靠在柜台后面，双手抱在肥硕的肚子上，说不清是在闭目小憩还是早就睡着了。

酒馆女侍趴在另一张桌子上。

只有酒馆雇佣的夜间守卫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直盯着他。那两个穿护甲的彪形大汉坐在桌边，各守着一杯麦酒，桌上摊着一堆扑克牌。

“来点什么，朋友？”其中一个瞅着他，向桌上扔下一张牌。

昏黄的烛光可能混淆了眼瞳的颜色，让他们认不出他。但说到喝酒，赛亚身上可没有半枚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