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轻女(二十六)(1 / 2)
到了中午, 下学的、下工的人蜂拥进入了清河街,虽说不论工厂和学校都有自己的食堂,但那几乎给猪吃得玩意儿,实在下不了口的大有人在, 所以许多人都出来打牙祭。
宁艳不是学生,也不是工人,她是应邀来此为本校新建的艺术班讲课的, 说起来她与他们的年龄其实相差不大,能有如此待遇完全是运道好。
前两年她在村里坐在院子里做绣活时,恰巧被一位外国摄影师拍了去,登上了某知名杂志, 后来还成了这年代第一批挂历女郎, 自此日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一个大字就认识俩的文盲,居然一次次被名校邀请,走在路上常常被人认出, 何况这渺城正是她出版社的控制地区。
今儿讲完课后她已饿得肚子直叫唤, 为了她的挂历女郎形象,特地回了宿舍改头换面才去了食堂,可但看到眼前的送命午餐时, 宁艳沉默了半晌,干脆又决绝地推开了。
她还年轻, 还想活。
想着早上来时外面似乎有不少摊位卖吃的, 宁艳把自己包得更加严实, 活脱脱像个恐.怖.分.子后, 才满意地出了校门向清河街走去。
一进入街道,扑面而来的香气让她更加饥肠辘辘,特别是一股带着烟火气儿的肉香简直毫不讲理地霸占了她的鼻子。
宁艳寻着味道向那边走去,很快见到了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与之火热作对比的,是旁边铁青着脸在应付小猫两三只的其他卖饭摊主。
宁艳深表同情地睨了那边一眼,也加入了这个队伍,当终于挤到前面后,她才发现就是个烤肉串,若她还是那个村里的绣花姑娘,那多半会惊奇。
但如今的她可是走遍大江南北、连外国都去过,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被这等普通食物而迷惑了眼呢?
她不屑地掖了掖掉下来的围巾,想着这穷乡僻壤的多个新鲜玩意儿就激动成这样,冷哼一声后豪气大吼:“来,给我烤个50串!”
心中满是轻蔑,嘴上却极为老实。
这里刚刚听她讲课的人也有,宁艳怕被认出来就用了假声,但气势惊人,瞬间遮住了其他人的声音,那正在用幻影手速烤串的男人倒没什么反应,旁边的女人却被吓得抬起眼,先是露出个叫人心生好感的笑容,后又有些踟蹰地告知:“小、小姐?我们烤肉串一毛钱一串,您要50串就是5块钱……”
宁艳才发现女人长相相当不错,跟她比也不遑多让,只是穿着打扮十分朴素,遮住了不少光彩。而且听这话的意思也是害怕她掏不起钱,如果是五年前的她的确是掏不起,但见识到外国的物价后,她只觉得真他妈便宜,这话到了耳朵里就有了点小小的不服气。
她大手一挥,“那就再加50串!”
陈珂愣住了刚要再次开口,旁边林木嘉迅速地喊了声“好嘞,您等着!”,他把刚烤好的一百串在烤架上一磕打,递到旁边,陈珂下意识接过来,沾了层丈夫酿制好的酱,往上面一刷,然后全数塞进了学校给宁艳的搪瓷杯里。
“正好十元,请您先交钱,待会儿把签子归还后,我们退您5毛。”
女人热情亲切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际,宁艳端着杯子迟钝了一秒,在旁边人的催促下交了钱走到一边,忽然为一时冲动就买了这么多而后悔,不说她吃不吃得下,就说若是不好吃的话,她今儿就又凭白浪费了一次午餐钱。
虽说她现在挣得多,也不能这么浪法啊!
怀着满腔的悔意,宁艳在人群外的一个墙根站定,拿起肉串塞入口中,百般思虑霎时停住了,她缓缓睁大眼睛。
口中的猪肉质地劲道,被火一烤带着点微微的酥脆,最主要是那不知什么制成的酱,使这肉串犹如加入了灵魂,直直冲击着她的味蕾,好吃到她恨不能把舌头都吞掉。
宁艳饭量在挂历女郎圈里算是大的,幸运的是她吃什么都不太会长肉,可即便如此,也要控制饮食,保持现在的体型。
其实要不是饿得狠了,她压根不会在最初要50串之多。
不过以她的饭量勉强还是能吃下的,但再加上一倍就完全不可能了,宁艳已经打谱吃不完就带回去给其他人吃,如果难吃到像食堂那送命午餐般直接丢掉这种奢侈想法。
然而如今——
宁艳紧紧抱着搪瓷杯,三口一串风卷残云地全部吃完,她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的神情十分玄妙。
哇。
满!足!
*
还未过饭点,陈珂就已经站在箱子上大喊着:“肉串已经全部卖完,请不要再等了!!”
她喊得声嘶力竭,嗓音微微发哑,这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陈珂觉得她把自己这一年的话都说完了,她看着仍然在挤挤嚷嚷的人们,焦急地继续呐喊。
这个时候,她已经忘却了胆怯。
事实上在来之前,林木嘉就不太愿意让她来,毕竟陈珂是文化人,这年头文化人面子都薄,怎会做叫人看不起的生意人,不说现在,就说后世你叫个大学生研究生去市场上卖菜,大多数还是受不了的。
陈珂确实不愿去,她一想到会有许多人用复杂的眼神瞧她时,就觉得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但她在是个文化人的前提下,还是林木嘉的妻子、林花和林仙的母亲,若只让丈夫负担起家庭的重担,说实在的她做不到,所以即便心里再难捱,她也硬着头皮上了。
最初涌上人时,她连说话都不全乎,特别是瞧着那些大学生,她就觉得自己的头都抬不起来,脸上犹如火燎了一般,烧得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忙碌的原因,她渐渐地放开了,甚至有人讨价还价时,还能面不改色地跟他哭个穷,就如现在因她的喊声,导致许多人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陈珂也没有丝毫惧意。
“咋的就没了,俺可是听说了后,连跑带颠地过来的!”
“同志我也是,他们说啥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就想着啥子东西还能这样。”
“我、我是想带回家吃,连包肉的纸都买来了,咋就没了呢!”
大伙儿怨声载道,陈珂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声来,她低眼看了看丈夫,在他目光中感受到了鼓励,心中瞬间涨涨的,扯着嗓子大喊:“明儿中午,我们还来,大伙儿明儿请早!”
老板都这么说了,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还有人打听着几点到,想着明天第一个来,陈珂耐心跟每个询问的人解释,直到饭点结束,人群才终于缓缓散去。
当给最后一人解释完后,陈珂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想象中冰凉硬感没有出现,而是一种柔软的触感,而且高度也不对,她一怔,回头一瞧,发现居然是邻摊上卖得铺了软垫的竹椅,丈夫林木嘉正掏出钱来递过去。
“欸!等等……”
陈珂虽然曾经是地主家的小姐,但这些年的苦日子熬得她习惯精打细算,怎愿意为了一时的舒适去买个价值不少钱的椅子,当即就想拦住。
但她哪里拦得住,林木嘉已经把钱递出去,见她冲过来,居然拦腰一抱,在陈珂还未反应过来时,再次丢回了竹椅上,高大的身体蹲在她身边,撑着下巴冲她笑。
“媳妇儿快数数,今儿咱们挣了多少钱?”
被这么一打岔,手上还塞了装钱的布袋子,陈珂原本想说的话堵在了嘴里,她看着布袋子里快涌出来的钱和夹杂的抵钱票据时,瞬间李嫂子附身喜滋滋地数起来了。
毕竟,谁能不爱钱呢。
陈珂缓慢地点了一遍钱,愣了愣返回去又点了一遍,呆呆地与笑眯眯的丈夫对视了一眼后又点了一遍,林木嘉嘴角一抽,不知该不该阻止媳妇儿,想了想媳妇儿愿意点就让她点吧,等以后这日子多了,她也就懒得多点了。
林木嘉想得轻松,但旁边看陈珂点钱,看得眼睛都红了的其他卖饭摊主就不乐意了。
“你这娘们要点几遍啊,我都给你数清楚了,一共是三百二十六块七毛钱,再加上二十三张米票、十九张细粮票,还有拉拉杂杂二十多张其他票,咋的还数个没完了!”
“就是,你这臭娘们特么的是故意眼馋我们的吧?不知道新来的规矩!”
“没错……欸等等,我们有啥子规矩?我咋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