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2)
静谧的虚空里,略微浮动的气息,昭示着墨影此刻正停留在他面前。
这是在墨境中沉沦许久后,彼此最近的距离。
任凭他如何挣扎,眼睛也无法睁开。
他不愿意被他瞧见。
冰凉的指尖如煦风抚过脸庞,每一寸都不愿放过,却每一寸都不会停留。
带着些许珍重地略过,整个墨影都在无声地传达着伤悲,他总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在这片墨境中见他。
墨影待他要不是向来不理不睬,或是在转身前离开,他此刻站在面前,却又不愿他睁眼,庄重得似乎在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背,安抚他的伤悲。墨影的气息轻微摇摆,如同处于极度的抗拒,他上前两步将要触及虚形时,却两手抓了一抹虚空,心里慌得如同溺水之人,四面八方而来的过往掩其口鼻,沉重得几近窒息,在嘲笑他,你当初待他这般,不怪他如此决绝。
可是我只是把最好的给你。
我认为,最好的。
他望着掌心的虚空,身体被抽离了魂魄,心里的归属终究空落落一片。
往日未同他释明心意,现下不记得他是谁,他在何处,又如何解释?
他决绝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
是恨到极点了。
再等等,再等等。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愿意继续等,等个十年二十年年,等他一回头,自己便上前与他说。
他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一阵山崩天裂的轰动,墨境渐渐开始倒塌,他摇摇晃晃地护住些许支离破碎的碎片,那人只愿在墨境出现,如若连墨境都不存在,那人的墨影怕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他崩溃道,不要。
你既不想予我光亮,我便在暗夜中等你。
可你不要走,你转过身,瞧瞧我,可好?
他哀求道,可好?
墨境枉顾他的挣扎,一道明明灭灭的光缓缓绵延撞入,便淅淅沥沥地汇聚成一滩墨迹,形成歪歪扭扭的字迹,含着仅余些许的爱意,携着不可磨灭的恨意,上面赫然写着的八个字,劈得他凄入肝脾。
白头之约,乃卿先负。
任凭天摇地动,他站在原地,失神瞧着那八个字。
可我的心从未相负。
狠狠得抿了抿唇,却始终什么都没说。
他不死心地围着那八个字,直到光亮充斥这方地界,刺得他琥珀瞳内反着浅淡的眸光,他痛苦道,你真的再不出现了吗?
他无可奈何地阖上双眸,坠入罪恶的万丈深渊。
睁眼时,他愣愣地望着床顶上的红帐,喜庆得如同刚办过喜事,庙宇、神明、还有记不起的他……他摇摇头,望了眼木牌,搂得更紧,直到硌到肋骨,稍有痛意,才放松些许。
「夫君。」苏翠曼像是早料到他会苏醒,立即给他倒了杯茶水,恭敬地递到他面前。
林则仕本能地挡了一挡,苏翠曼只好退到一边。
他抱着木牌撑着坐起身,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呆坐了一会儿,冗长的梦境令他头重得似挂了个千斤坠,他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想到小翎枫被带去青岳城一事,道,「给我备马车,我要立即回青岳城。」
出声时却令他清醒,他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像拉锯着木头一般,撕扯得让每个字听起来都令人难受。
他只当喉咙干涩,方想下床,腿软无力竟跌倒在地,一雪白纸笺自胸怀飘下,他激动得瞳孔收缩,期待是墨境中的那人,知他难受,终于给他留些只言片语。
待它如那人留下的礼物,颤抖得将叠好的书信,带着可怜的小心翼翼,温柔地展开,细细一瞧,却是极为端正的字迹。
故人已去,旧事已了,前尘往事忘尽,是他临终所愿。
不是他。
他疯了一样地抓着苏翠曼,厉声问道,「是谁,谁留下的?」
他一定知道自己要寻的人在哪里。
他一定知道。
苏翠曼被他揪着衣襟,见他面目狰狞,哆嗦道,「这几日,就薛大夫来过……」
「薛大夫?」林则仕喃喃自问,好似连薛大夫都忘了是谁。苏翠曼往后退了几步,仍替他解释道,「青岳城德春堂的薛久加大夫,他来过,说是了却故人之托,替你问诊。」
「他呢?后来呢?去哪里了?」林则仕急急问道,「他去哪里了?!」
苏翠曼答道,「他只说他要赶路……并未说他去哪……」
他转身扶着桌案,撑起自己绵绵无力的腿,端起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可茶水滑入喉中时,丝毫未缓解干涩,反而带来如火焚烧般的剧痛,疼得他激烈地咳嗽,喉间液体一涌而上,顺着掌心溢到茶杯中。
他似是未料到般错愕,借着茶水中朱红,倒影出苍颜白发的自己。
苏翠曼惊呼道,「老爷,你!」
仅存的理智抑制住惊慌,他直视着苏翠曼,冷冷道,「我要立即回青岳城。」
苏翠曼却遣散一众守在此处的家仆,缓缓将门关上,道了声,「夫君,母亲让你留在此处养病,青岳城杂事繁多,不利于你歇息。」
这几日,苏翠曼喂药之事从不假以人手,凡事亲手亲为,为的是不让家仆瞧见他的容颜,他现下容颜苍老,与黄文成颇为年轻的样貌极其不符,方才候在门口的家仆已听过他的声音,出现在人前反而容易暴露。
「我要立即回青岳城。」
每一个字说出口时,犹如百来把钝刀齐齐割肉,一点一点地磨,磨得脖间血管钝痛阵阵。
苏翠曼没有应他,自顾自地端起药碗,舀起一调羹,伸到他嘴前,道,「你该喝药了。」